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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蕊珠红了脸道:“姊姊怎么眼下便都是满口官话,又是什么即补即用的,满口嚼着。”漱芳也笑道:“我刚听老爷背了许多履历,又素秋姊姊信来,便觉听熟了,也随口讲讲。”蕊珠随把手里的玫瑰瓜子分给漱芳吃,漱芳接了,笑问道:“这是姑苏的水炒,你哪里来的?”蕊珠红了脸道:“偷来的呢!”漱芳道:“是宝珠送你的呢!”蕊珠啐了一口,漱芳笑道:“还强嘴呢,这可不是顾眉仙送来给宝兄弟的?”蕊珠一笑道:“谁讲?我吃这个还是婉姊姊前儿送我的,你要取笑我我还有好东西不给你了。”漱芳笑道:“我搜去!”说着便走进房去,蕊珠也跟了进来。漱芳向兆台上一看,没有,把抽屉抽开一看,也没有。因见玻璃橱里摆着一串洋锡罐子。因笑道:“有了。”便过来拿。蕊珠笑着拦住了,说你不告饶,我定不给你。漱芳笑道:“你叫我告什么饶!”蕊珠道:“你可还讲不讲是他的呢?”漱芳道:“他是谁,我还不知道呢!”蕊珠道:“你还讲尖酸话儿吗!”说着红了脸,向他两肋下挠去。漱芳笑的软坐到美人榻上,蕊珠也笑着。忽床里面有人笑骂道:“造反了,我好好的睡一会儿也不容我。”漱芳回头看是软玉,掀着帐子直下地来。漱芳笑道:“怎么大白昼跑这里来睡,敢昨晚子梦里又和宝兄弟玩去没睡觉吗?”软玉啐了一口道:“你倒昨晚子做梦和琼二哥玩去呢!”漱芳红脸道:“扯你的臊,一个姑娘家也知道什玩。”软玉也红了脸道:“我本来不知道你们怎么玩,还是你讲来,我也不知道玩字指什么的。”漱芳笑道:“你说我这玩字指什么的?”软玉佯嗔道:“我不知道,你问自己去。”漱芳也便笑笑,不叮下去。因将着蕊珠的手向软玉道:“睡什么,咱们同往美姐姐那里玩玩去。”软玉点点首儿,便整整鬓发,向镜屏里照一照,见颊上印了些枕痕,因拿指头儿¥了¥,同着出来。望见宝珠身边的袅烟手里拿着个纸条儿走来,见三人来了,因站住了道:“刚我看二奶奶去,说在这里。爷喊我往旧院子里去请美小姐和丽小姐去,哪知道我几天没去,那园里的人都搬到这里来了。”漱芳笑道:“是呢,为那边只软小姐两位住着冷静,所以都搬过来了,你敢没找到大小姐吗?”袅烟道:“我不知道住在哪几所院子里?”漱芳因指道:“茜小姐住的这边石听琴室,绮小姐住石林仙馆。美小姐住小凌波榭,丽小姐住暗香堂后面的小罗浮仙馆。”袅烟应着道:“这几天把我这位小太爷闷死了,说好像落了孤老院似的,也没有一个姐姐妹妹看他去。这边又不能来,怕三老爷知道要讲他,气得很。写这个条子叫一房一房的送去请他们看。”漱芳接来看,见写着些寂寞孤零苦恼的话头。因笑给软玉看看,软玉付之一笑。漱芳把条子还袅烟道:“你讲去,说日子快当呢,回来少不得有他的好姐姐好妹妹成日的伴着他呢。”袅烟望着软玉一笑,蕊珠早低了头。软玉见袅烟去了,因笑道:“二嫂子这话倒有点儿像是气宝珠,幸而你是他的嫂子,不然人还当你拈。”说着,止住了不说。漱芳啐了一口骂道:“倒把我臊死了呢,拈什么来吓,你和谁拈去,便要拈这会子也早呢。”软玉笑着早先走了。漱芳将着蕊珠跟来,一路笑说着,打沿山走廊绕到小罗浮仙馆,见前后有几十棵梅花,多已开得和雪似的。石笋边有一只老鹤在苔阶踱圈儿,唳着,见三人来了,侧着眼睛来看。蕊珠拿帕子甩他一下,那鹤拍着翅膀逃去,乱叫。里面暖帘一动,将手儿走出两个丫头,看时是美云身边的秋>、碧桃。因道:“你小姐也在里面吗?”秋>道:“刚在这里,这会子和二小姐、三小姐到山上玩去了。”漱芳因携着软玉蕊珠打梅花下循山游廊走去,走上麝雪亭。见宝珠写的“百花头上”四字已榜着了。凭栏望下去,那梅花和潮一般拥着。忽见下面走廊上一个人打梅花隙里露一个影儿,见是戴紫金冠的,当是宝珠,便把帕子打一个结子打下去,却兜在梅花枝上,那花片落了他满头满身。那人昂起头来一看,原来是赛儿,三人都笑了起来。赛儿见三人站在百花头上对他笑,才知是拿物事打他的。因道:“怎么,你们打我吗?”漱芳笑道:“我那帕子兜在树上了,好姐儿给弄下来还我。”赛儿仰面,见帕子果然挂在梅花枝上。因进屋子里去,找了个长鸡毛帚儿来,倒转头用杆子去撩却撩不着,便站到石凳上去一撩,那帕儿和些花瓣儿照脸打将下来,险些跌,三人在上面笑着。他便丢下鸡毛帚子一气跑上来,一头撞在软玉怀里,说你打我吗?软玉笑道:“这可冤人呢,你婶娘打你的,怎么做我不着。”漱芳早趁势儿把帕子向他手里夺来,望上面峭壁游廊上逃去,赛儿来追。漱芳急急走上一览亭,笑着软坐倒了,接脚赛儿和软玉、蕊珠也来了。赛儿又来夺帕子,漱芳不肯,软玉却把赛儿一把抱住,说:“你怎么撞我,我心痛了。”赛儿笑挣着不理。软玉把他挟的死紧,口里要他告饶。漱芳却站得远远的一手把个帕子展开来,拧着引他道:“在呢,你拿得去吗?”刚笑着,忽一阵风来,漱芳拧得不牢,那帕子和放风筝似的吹了去了,大家都笑起来。赛儿拍手称快道:“好吓!天也不容这劳什子呢。”漱芳看那帕子悠悠荡荡飘坠下去,不知掉在哪里去了。因笑着和赛儿、软玉、蕊珠四下望了望,见夕阳斜照着,只半城的人家有阳光照着。因道:“宝兄弟前儿咏这里的诗,有意思呢!那‘一线长江千里白,半城斜日万家黄。’两句倒确切呢。”赛儿点首。便和三人从那后面走那游廊下来,早听见一片的波涛声,再走下几步,便见几百株松树成了一丛林子。这游廊盘旋下来,便穿到松林里去,弯弯曲曲多是红栏杆子的走廊。接着中间一座四方亭子榜着“巢云”两字,进里面有些杯盘狼藉着。丽云的两个丫头小红、小翠在那里收拾。软玉因问:“他们哪里去了?”小翠向后面窗外指道:“在那里呢!”四人同走出来。见美云、丽云、绮云三个正打那面游廊转弯抹角走来,两边迎着。丽云笑道:“怎么,你们娇怯怯的,今儿也上这高山来。”蕊珠笑道:“我早走的脚跟儿痛了,你们怎不赏梅花,却这里来喝西北风。”美云笑道:“我也这样说,丽妹妹天天对着梅花,看厌了,倒来听这涛声。”刚说着,早一阵大风,那满林的松树虎也似的吼将起来,把各人的衣袂都吹起来。赛儿等都捧着脸说,好很的风,只丽云一个仍潇潇洒洒迎着风走去。还说有趣。众人便在巢云亭坐了会儿,下山去小罗浮仙馆里暖酒赏梅去了。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正是:
小病不须嫌寂寞,美人随在见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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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回 两头亲花学士悔婚 一手本秦宫保请旨
却说秦文自发信与花占魁后,满拟即日可以婚娶。因吩咐把自己东府里借叶府做了女府,花家送亲来,若另打公馆则不必说,若不打行台也便可在东府做女家了。因选了十二月二十吉期,拟先把婉香和宝珠成了婚,三朝再娶叶氏姐妹的。哪里知道花占魁信来,说男子婚娶倒无二嫡,即叶氏情愿作庶亦于理不合,聘妻未娶安有重聘之理,即两不知情以致重聘,可援卑幼在外倒比依,应以先定之女为婚,后定者听其别嫁,如其不然,彼此均有不便。况叶氏居表,出嫁亦于例不合,还请裁夺。倘尊府愿与叶氏成婚,是遵国律请还聘彩云云。秦文看了,气起来道:“这不是分明的悔婚吗?”因拍案大怒,喊把柳夫人请来商议。自己气喘不绝,袁夫人劝着他,兀自盛气。见柳夫人来了,便把花占魁的来书递与柳夫人看,柳夫人也怪他不尽人情。因道:“若说要软儿姐妹作庶的话,倒还可以商量,竟说要咱们退婚的话,怕也没这个例。”秦文道:“他欺我太甚了,把一个律例来压我,照例卑幼在外。尊长给他定下了聘,他不知道,自己也定了一家,便该从尊长所定。把自己定的退了,听其别嫁。若自己定的已经成了婚,那便把尊长定的退了,违者杖八十,有职人员知法故犯论,杖九十,降四级调用,仍旧照例改正。但咱们这事比依不得,两家都是尊长定的,谁该做嫡,谁该做庶,若说叶家居父母丧出嫁于例不合,只也有他祖母作主。况且到下月二十二已是二十四个月期满了,还怕怎么?他三番两次的拿一个侄女儿居奇,也刁难得我够了,我耐着。且复他一信,说这边是宝珠生母定的断无退婚之理,下面也不必讲了。倘他回信再有请还聘彩的话,我便和他奏上一本,说他悔婚,看他可当得起。”柳夫人也不好讲。秦文早拿起笔来颤巍巍手抖着写,一面气喘,一面写完,交与袁夫人加上写封寄去。秦文喘息了一会道:“花占魁那人也太不懂事,总之年轻了些,一味子任意歪搅去。也不想咱们家不拘什么事,也从不肯教自己短了理,他讲律例,那总还是明白些知法故犯的事,我自还办人过来,我还敢玩这个把戏吗。所以他和我讲律例,早便不通死了。”柳夫人说是,因道:“今儿已十二月初四了,他未必转信来,这喜期光景应不着了。”秦文道:“那也不妨迟些儿,索性等开春让宝珠进京供几天职,再告假回来,我也便可趁此乞恩予告,回来享几天儿清福。照我这病怕也不久人世了,眼下虽好些,但有了年纪,得了这个痰病要除根是难的了。”柳夫人极意宽慰了几句,又闲谈了一会,便自散去。过了几天,秦文的病却渐渐好了,因一路都是金有声诊视,居然有效,自是感佩无量。这日能够起动了,便叫丫头们搀扶着出来,到中门换了小厮搀扶到帐房里来。这日因是十二月二十九,金有声正在结帐,见秦文进来,便忙放下笔推开算盘,站起来笑迎道:“爷怎么便自己出来,敢竟全愈了?”秦文笑着坐下道:“竟好了,这多是老哥的恩惠,特来拜谢的。”说着略一咳嗽,小厮们忙着替他捶背。金有声便把自己喝的别直参倒了一盅送与秦文,秦文喝了一口,小厮接了去仍放在桌上。秦文道:“令甥可有信来没有?”金有声道:“刚昨儿来一封书子,说忽而降了礼部员外郎了。”秦文慨然道:“这御史的职分本来不容易当的,兄弟前儿当这左都御史也是战兢兢的,生怕惹一点事出来不好看。去岁子,像沈左襄那样老练他还惹了事,予告了。况是令甥,初做官便当这个重任,自不免有人在暗地里播弄他,在里面过日子颇不容易,好便一日就升,歹便一日就降,真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似的。此番兄弟进京,当想个法子把他放出来便好。”金有声道:“这是全仗照应!”因问,前中丞眼下怎么了?前儿听说革了职还交部严议,到今日没听见说有什么长短没有?秦文道:“幸而他有照应,不会议出什么来,倒准了赎罪抵销处分,尝还顶戴原品休致,只可惜一出京便作故了。”金有声忙道:“他家可还有子弟?”秦文道:“只个倒不仔细,老哥敢有什么事儿?”金有声道:“也没有什么,他在本地时候曾向兄弟这边挪二千两银子去,兄弟早想进京去讨了来,想捐个小功名儿搅搅,照这样讲可不是落空了吗。”说着,颜色沮丧了。秦文因道:“论他呢,其实搅这一辈子巡抚也没多钱,倒把个功名坏了。便兄弟这边他也挪用不少,虽离任的时候还了些,也不满一半,这是众人知道的。便叶冰山那时候交给我五万两私银,我倒替他还了人十二万,这也算我们打伙一场,替他偿还这些也算不得什么,只可恨那些假冒索欠的便都找到我,说前中丞和冰山的家事都交给我了,还说我吞他们的,可不气死人了。”金有声答道:“这也混帐透了,老东那样慷慨仗义谁不知道,这些话也只好对孩子们讲去,那孩子们稍有知识的也断不肯跟着他谤毁。”秦文拈须笑道:“兄弟倒也公道在己,毁誉由人的。”因顺手把帐簿拿本来看看,却是去岁的帐,随手翻去,猛见宝珠支银一千两。因道:“宝珠拿这一大注银子干什么去?”金有声道:“说是借给夏师爷引见用的!”秦文把簿子放下叹口气道:“眼下这风气真越坏了。这位夏老先生得了个州缺他便乱搅起来,到任不到半年被上游察出降调了通判。他又不知利害,前儿大计便被弹参了。花这些钱好容易得了个缺,一刻儿便搅坏了。”金有声也替他可惜,因问:“他人现在还在湖北吗?”秦文道:“他早家来了,还老着脸托我荐事,我不好意思,替他荐了个馆地,又搅去了。”金有声慨叹了会。因顺口托秦文进京去代保个功名,秦文答应了,坐一会,便自进来。傍晚,号房内投进几角公文来,因眼花了看不清。便喊掌灯上来,架起眼镜就灯光下看去,见一角是沈左襄的贺年帖子,再折一角看,也是贺年的,具名李冠英。再折一角是薛笑梅的,都搁过一边。因目力不佳,教袁夫人代看报与他听。袁夫人便坐在灯下,折一角报一角,都是些同寅同年和些世交的贺帖,秦文都教发书启房复去。又有些禀事夹单,教发文案房桑春批去。一时内号房呈进书禀包封来,也教袁夫人念给他听。内有一封,报说是花占魁的,秦文便要来自己看,仍把眼镜架上看了一遍,哈哈大笑起来。又看一遍便卸下眼镜递与袁夫人看道,这个便是漏洞,明是悔婚的意思。我明儿进京去,定奏上他一本再讲。袁夫人笑道:“这个果然礼短了些,怎么讲是断然不能的呢?又说定要退了一边,这是什么话。”秦文道:“他的意思竟说这边不肯退,他便甘心送还聘礼,这不叫悔婚叫什么?”因便把书子收入文具里面。自己拿笔打了个奏摺稿子,叫桑春缮写去。过了新年,自己病竟好了,邸抄上见两河总督,已放了兵部左侍郎了。便打灯节后,带着秦珍、宝珠都进京去,一路停船走马,自不必说。
到京面圣后,秦文便升了协办大学士,秦珍升了翰林院检讨,宝珠升了国子监司业,谢恩回来。却好秦琼来衙请安并叩了喜,因讲起开年以来,内容升降了许多。自己升了内务府员外郎,陆莲史先生倒由额外主事挨补了工部主事,早经有电报去,光景明后天也该来了。宝珠因问:“何祝春、盛蘧仙和华梦庵三人,听说早来京了,可有升迁吗?”秦琼道:“何祝春和盛蘧仙都派了实录馆分校,光景指顾便可升迁的,只华梦庵却援了户部主事。他昨儿问起,说老爷可曾来京,意思因近来各部主事出缺甚多,想求替何盛两人照应的。”秦文点首,因问:“昨儿在朝房里听说花占魁又被人弹劾,奉旨取回京来了,敢有这事?”秦琼道:“正是,人却尚未来呢。”秦文道:“可听是弹他什么?”秦琼道:“这没细问?”秦文点点首。次日,把为悔婚作难事的奏片,夹了上去,秦琼、秦珍、宝珠便都各自供职去了。及至花占魁来京面圣,上面问及悔婚的事,花占魁吃了一惊,因也奏办一本。两家且都不拜温,只拚着气,听候旨下不提。
且说秦府自秦文、秦珍等进京去后,家里便没一个男人,陆莲史也赴京去了。叶魁便放学出来。因他颇不安分,惯和姐妹们寻闹,便想请薛笑梅来教他,不道薛笑梅的候选县丞竟得了缺,赴任去了。便只得请一个老学究督率着他。柳夫人因宝珠不在膝下,颇觉寂寞。金菊侬因嫁日近了,便早家去。金有声和白剑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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