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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一部 第一章(第1页)

一他们站在彭德区专员单层住房的阳台上,隔着宽阔的、似乎静止不动的河水,瞭望着对面岸上摇曳的火把。“那边就是法国呀。”德鲁斯按照当地的叫法说。贝罗特太太说:“战前我们总是到法国去野餐。”贝罗特从房子里走出来,一只手端着一杯酒。他生着罗圈腿,防蚊靴像马靴似的套在裤腿上面,看起来仿佛刚刚骑过马一样。“这是你的,斯考比。”他说,“你当然知道,我很难把法国人当作敌人。我们这一姓人是随着胡格诺派教徒[47]从法国过来的,所以看法就不同了,你知道。”贝罗特的一张瘦削的黄脸好像受了伤似的被鼻子从中分成两半,这张脸在任何时候总是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丝毫不容人有看不起自己的表示。贝罗特的妄自尊大是他的一个生活信条——凡是对他声誉地位有所怀疑的人都要受到他的抢白,遇到机会,他还会着实给人一点儿颜色看——他无时无刻不在向人显示自己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斯考比说:“如果他们真的投到德国人那边去,我想这个地方免不了是他们进攻的一个目标。”“我难道就不知道?”贝罗特说,“我在1939年就到这里来了。咱们政府眼光很远,早就料到可能发生的事了。一切都做了准备,你知道。唉,医生到哪儿去了?”“大概是检查病床去了,最后再去看一眼准备得怎么样。”贝罗特太太说,“你太太已经平安到达目的地,你真应该感谢上帝啊,斯考比少校。河对岸的那些可怜虫,在小艇上漂流了四十天,想起来都叫人心惊胆战。”“哪次出事都是在达喀尔到巴西这条倒霉的狭窄的海道上。”贝罗特说。医生面色阴郁地从房子里走到外面阳台上。河对岸这时又变得一片死寂,火把都已熄灭了。平房下面的码头上,灯火照亮了一块几英尺方圆的幽暗的河水。一块木头从黑暗处漂浮出来,缓缓地流过灯光投照的地方,斯考比一直数了二十下,木头才又隐没在黑暗里。“法国佬这回办事还过得去。”德鲁斯一边忧伤地说,一边从酒杯里捡出一只蚊子。“他们送来的都是些妇女、老人和没有几天好活的人,”医生扯着胡须说,“这一点再办不到就更不像话了。”突然间,河对岸又响起了一阵嗡嗡声,好像一下子出现了成群的飞虫。这里,那里,一簇簇的火把像萤火虫似的闪烁起来。斯考比把望远镜举到眼睛上,看到一张黑色面孔在火光中倏地闪现了一下,一根帆布床的支棍,一只白色的手臂,一个军官的后臂。“我想人已经到了。”他说。沿着河岸,一长排灯火摇曳闪烁。“好了,”贝罗特太太说,“咱们还是进去吧。”蚊子一分钟也不停地在耳边轰鸣,发出缝纫机般的声音。德鲁斯叫了一声,啪地在手上击了一掌。“进来吧,”贝罗特太太说,“这个地方的蚊子都是疟蚊。”起居间的窗户安着防蚊的纱罩,室内的空气因为憋着一场大雨显得格外闷浊。“担架会在早晨六点送过河来,”医生说,“我想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做好了,贝罗特。一个病人害的是黑水热,另外还有几个害热病的,大多数都是精力枯竭——这是最危险的病症。咱们大多数人最后都是为这个送了命。”“那些走得动路的交给斯考比和我,”德鲁斯说,“到时候你得告诉我们,医生,他们经受得住多少盘问。贝罗特,你的警察得看着点儿那些担架夫,叫他们事后都从原路回去。”“当然了。”贝罗特说,“咱们现在没有什么事好做了。再喝杯酒吧!”贝罗特扭动了一下收音机的转钮,克拉珀姆[48]的奥芬剧院的管风琴声立刻从三千英里外飘送过来。河对岸,担架夫的吆喝声时起时落。有人敲了敲阳台的门。斯考比在椅子上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体。乌利泽牌管风琴一会儿低声呜咽,一会儿隆隆轰鸣。阳台门开了,走进来的是威尔逊。“你好,威尔逊,”德鲁斯招呼道,“我不知道你也在这儿。”“威尔逊先生到这里来检查非洲联合公司的商号。”贝罗特太太替威尔逊解释说,“我想你在商号的客房休息得还舒服吧。那地方很少有人住。”“噢,是的,很舒服。”威尔逊说,“怎么,斯考比少校,没有想到在这儿会遇见你。”“我不知道你怎么会没想到,”贝罗特说,“我告诉过你他要到这儿来的。坐下喝杯酒吧。”斯考比想起露易丝对他讲过一句关于威尔逊的话——人有些虚假,她这样评论过他。他向威尔逊望过去,看到由于贝罗特揭了底,他那孩子似的脸上泛起的一层红晕还没有褪净,也看到堆在他眼角上的皱纹,说明他毕竟不是一个年轻人了。“斯考比太太有什么消息吗,先生?”“她上星期平安到达了。”“我很高兴,我非常高兴。”“来,咱们谈谈。”贝罗特说,“你们那个大地方有什么热闹事啊?”“大地方”这个词带着一股讥诮的味道——贝罗特一想到有这么一个地方,那里人人都自以为了不起,而他待在这里却没有谁认为他了不起,气就不打一处来。就像胡格诺教徒心目中的罗马城一样,贝罗特幻想了一幅淫乱、堕落、腐化的画面。“我们这些住在丛林里的人,”他愤愤不平地说,“生活是非常平静的。”斯考比很替贝罗特太太难过,这些话她一定已经听过无数次了,她一定早已忘记他向她求爱的那段日子,那时,他无论说什么,她没有一句不相信的。她紧紧靠着收音机坐着,音乐声音放得很低,她在倾听,也许假装在倾听一支古老的维也纳旋律。她的嘴巴紧闭着,竭力不去理会她丈夫嘴里整天絮叨的这些台词。“喂,斯考比,咱们那些首长在城里干什么呢?”“噢,”斯考比心怀怜悯地望着贝罗特太太含糊其词地说,“没有发生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人们都忙着打仗的事……”“啊,不错,”贝罗特说,“市政厅的人都忙着翻阅一宗又一宗的公文,我倒宁愿看见他们在这里种稻子,那时候他们就知道什么是工作了。”“我想,最新的一件耸人听闻的事,”威尔逊说,“就是鹦鹉案件了。你说是吗,先生?”“塔利特的那只鹦鹉?”斯考比问。“或者照塔利特的说法,尤塞夫的鹦鹉。”威尔逊说,“对不对,先生?还是我听错了?”“我想我们永远也弄不清楚谁对谁错。”斯考比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在这里一点儿也不知道你们那个大地方都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想的只是法国人。”“是这样的。大约三个星期以前,塔利特的表兄弟要乘一艘葡萄牙轮船到里斯本去。我们检查了他的行李,没有发现什么;但是我听到有谣言说,有的时候钻石藏在鹦鹉的嗉囊里偷运出去,所以我就把他带的一只鹦鹉扣下了。果不其然,在这只鹦鹉里藏着价值大约一百镑的工业钻石。轮船还没有起航,所以我们就叫塔利特的表兄弟回到岸上来。看起来这个案件算是人赃俱获了。”“可是没有吧?”“叙利亚人从来也不会栽跟头。”“塔利特的表兄弟的佣人一口咬定,这只鹦鹉不是他主人的——当然了,塔利特的表兄弟也说不是他的。他们说,有一个小孩用另一只鹦鹉调换了塔利特原来的那一只,给他栽赃。”“小孩干这事是尤塞夫指使的,我想。”医生说。“当然了。麻烦的是,这个小孩不见了。当然,这有两种解释——也许是尤塞夫给了他钱,他躲起来了;也很可能是塔利特给了他钱,叫他把罪名推在尤塞夫头上。”“要是在这里,”贝罗特说,“我就把他们两个人都关进监狱里。”“在我们那里,”斯考比说,“我们得考虑法律。”贝罗特太太扭动了一下收音机,一个声音出其不意地大喊一声:“踢他的屁股。”“我得去睡觉了,”医生说,“明天一天够人受的。”斯考比坐在床上蚊帐里,打开了日记。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每天晚上临睡以前,总要把当天的事情记下来——一笔简单不过的流水账。如果有人同他争论一个日期,他就可以查对一下;如果他想知道某一年雨季是从哪天开始的,上上届市政建设厅主任是什么时候调往东非的,日记里都有据可查。斯考比家中床下有一只铁箱,铁箱里放着许多本日记,他要查的事肯定记在某一本上。除了偶然核对事实外,他从来不翻看这些日记——特别是其中的一本,他用无法再简的字句写着:“C[49]病故。”他自己也解释不清,为什么要把这些日记保存起来。可以肯定,他留着这些日记不是为了给后人看。即便后代人对一个落后的殖民地的默默无闻的警官生活如何感到兴趣,他们从这些暗码似的记载中也不会知道多少事。斯考比记日记的起因也许要追溯到四十年以前的一件小事,当时他还在预备学校读书,因为整个暑假记日记没有间断,所以得了奖——一本《阿伦·奎特梅因》[50]。从此以后,这个习惯就养成了,甚至记载的方式也没有什么改变。早餐香肠。天气晴朗。午前散步。下午上马术课。中午吃鸡肉和蜜糖卷饼。几乎连他自己也没有觉察,这种记载已经变成:露易丝起程。Y晚间来访。凌晨二时第一次台风。他的笔无力表现一件事的重要意义,只有他自己,如果他日后肯再翻阅一次的话,可以发现在倒数第二项记载中哀怜已经把他的诚实打穿了一个大洞。他写的是Y而不是“尤塞夫”。斯考比在这一天的日记上写道:五月五日。来彭德接43号轮船(为了保密他用的是轮船的代号)生还旅客。同行者德鲁斯。犹豫了一会他又加上了一句:威尔逊亦在。他把日记本合上,仰面躺在床上开始祈祷。这也是他的一个习惯。他背了《天主经》和《圣母经》,然后他又做了忏悔,这时候他的眼皮已经睁不开了。这只不过是走一走形式,倒不是因为他认为自己不会犯严重的罪,而是因为他一向认为,这样也罢,那样也罢,他的生活本身就是无足轻重的事。他不酗酒,不和人通奸,甚至从来不说谎话,但是他从来不认为自己不犯这些罪就是美德。有时他也思考这些问题,他这时总把自己看作是一名小卒,一名初入伍的新兵,根本不可能违犯严重的军事纪律。“昨天我只为了一点点儿小事就没去参加弥撒。晚祈祷也漏掉了。”这也就同一个士兵承认自己没尽到职责——该去参加杂役却逃避了一样。“噢,上帝,保佑……”但是在他还没来得及提到人名以前已经进入梦乡了。

二?第二天清晨,他们站在码头上。曙色未明,东方天际上挂着几条淡淡的云彩。村庄里的茅棚仍然遮掩在一片银辉里。凌晨两点刮过一阵台风,乌云像旋转着的柱子一样从海岸疾驰过来。暴雨初停,至今空气还寒意袭人。他们翻起外衣的领子站在那里,望着对面法属地河岸。贝罗特太太沿着由平房通向河岸的小道走过来,她两眼睡意蒙眬,一边走一边揉着眼皮。从河对岸隐约传来一只山羊的咩咩叫声。“他们晚了吗?”贝罗特太太问。“没晚,我们来早了。”斯考比的望远镜一直瞄准了河对岸,他说,“他们已经动起来了。”“那些可怜的人。”贝罗特太太说着在早晨寒冷的空气中打了个寒战。“他们活过来了。”医生说。“是的。”“从我这个行业看,这一点是最重要的。”“经过这种事故,神经还能复原吗?风吹雨打地在小船上过了四十天。”“只要能活过来,”医生说,“就可以说是复原了。人们逃不过的是失败,而这次应该看作是成功。”“他们正从小房子里往外抬人,”斯考比说,“我想我一共数了六副担架。现在正在往岸边拖渡船呢。”“我们接到的通知是准备接九个卧担架的重病号和四个能行动的轻病号,”医生说,“可能又有人死了。”“也可能是我数错了。他们现在正往河岸抬。我看应该是七副担架。我看不清楚哪些人是能够行动的。”寒冷、朦胧的光线无力驱散晨霭,黎明时分的河面比在中午看上去还要宽阔。一只土著人乘坐的独木舟黑乎乎地从雾中显现出来,载着的可能是那些还能自己行动的遇险人员;转眼间,这只船已经迫近他们眼前了。在河的另一边,一艘汽艇的马达大概出了毛病,站在这边岸上可以听到一阵阵不规则的噼噼啪啪的声音,好像一只野兽在喘气。第一个走到岸上来的人,一个能够独自行动的遇险者,是一个已经有了一把年纪的人,他一只胳臂悬在吊带里。这个人头上戴着一顶脏兮兮的白遮阳帽,肩上披着一块土布,一只没有吊绷带的手不断地揪扯、搔弄着脸上的白胡子茬。“我是洛德尔,轮机长。”他带着浓重的苏格兰口音说。“欢迎你回到家里来,洛德尔先生。”斯考比说,“你能不能先到上边房子里去?医生随后就来。”“我不需要医生。”“那你就坐下歇一会儿吧。我马上就来。”“我要向负责的官员做个汇报。”“你带他上去好不好,贝罗特?”“我是区专员,”贝罗特说,“你可以把经过情况向我汇报。”“那咱们还等什么呢?”轮机长说,“轮船已经沉了快两个月了。船长已经遇难了,担子都落在我的肩上。”当他们往山坡上带阳台的平房走去的时候,这个人的苏格兰腔调好像转动不息的发电机一样仍然喋喋不休地传到耳朵里来:“我要对船主负责。”另外三个人也上了岸。河对岸,修理汽艇的叮叮当当的声音仍然在持续着:刺耳的穿凿声,金属的敲击声,马达仍然紧一阵、慢一阵噼噼啪啪地响着。两个刚刚上岸的人是这种事故的惯例的牺牲品:两个人都已经有了一把年纪,样子像管道工,如果不是一个姓弗尔勃斯,另一个姓纽瓦尔,人们很可能把他们当作两兄弟。这两个人都是地位卑微、对什么事都逆来顺受的人物,即使是再大的凶险他们也视若平常。一个人轧坏了脚,拄着一支拐杖;另一个用撕碎的衬衫布条裹着一只手。他们站在码头上,没有半点儿兴奋或惊奇的样子,倒仿佛是站在利物浦街头等着酒馆开门似的。跟在这两个人后面走出独木舟的是一个穿着防蚊靴、头发灰白、身体壮实的女人。“您的姓名,太太。”德鲁斯一边查对名单,一边问,“是不是罗尔特太太?”“我不是罗尔特太太。我是玛尔坷特小姐。”“您到上边的房子里去好吗?医生……”“有比我严重得多的病人需要医生照顾。”贝罗特太太说:“也许你愿意去躺一会儿。”“我最不愿意躺着,”玛尔坷特小姐说,“我一点儿也不累。”她每说一句话就紧闭一下嘴巴,“我不饿。我神经不紧张。我要继续往前走。”“到哪儿去?”“到拉各斯去。到拉各斯的教育厅去。”“我恐怕你还要有不少耽搁。”“我在路上已经耽搁了两个月了。我再也耽搁不起了。工作等着我呢。”突然间,她仰起头来,像只小狗似的号叫起来。医生轻轻地挽着她的一只胳臂说:“我们会尽一切力量让你马上到那边去的。来,到房子里去打个电话吧。”“当然了,”玛尔坷特小姐说,“什么事在电话上都能解决。”医生对斯考比说:“叫那两个人跟我们一起上去吧。他们两个人都没有问题。如果你想问他们什么事,你可以尽管问。”德鲁斯说:“我带他们走。你留在这里,斯考比。汽艇也许会过来。我不会讲法语。”斯考比坐在码头的栏杆上,向河对岸望去。晨雾已经散开,对岸显得更近了一些,他现在用肉眼也可以看清河对岸的景物了——白颜色的栈房,小泥棚子,汽艇上的铜制物件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地发亮,他还看到土著部队戴的红颜色的土耳其式军帽。他想:在与此相同的情景中,我等待用担架抬过来的也可能是露易丝——也许我不是在等待着。有人在他身边栏杆上坐下来,但是斯考比并没有转过头来。“你在想什么,先生?”“我在想露易丝旅途很平安。”“我想的也是这个,先生。”“为什么你总叫我先生,威尔逊?你又不在警察局工作。你让我觉得我已经是个老人了。”“对不起,斯考比少校。”“露易丝叫你什么?”“叫我威尔逊。我想她不喜欢我的教名。”“我相信他们已经把汽艇发动起来了。威尔逊,你替我做一件事,去通知医生一下。”一个穿着不太洁净的白色军服的法国军官站在船首。一个士兵把一条船索投到岸上,斯考比接过来,系到码头上。“日安[51]。”他说着敬了一个礼。法国军官给他还了一个礼:这个人干枯瘦削,左眼皮总是抽搐着。他用英文说:“早上好。我把七个卧担架的病号给你带来了。”“我接到的通知是九个。”“一个在路上死了,昨天夜里又死了一个。一个是害黑水病死的,另一个死于——死于——我的英文不好,你们是说劳累吗?”“衰竭。”“对了,衰竭。”“如果你允许我的工人上船,他们会把担架抬下来的。”斯考比转过身对担架夫说:“手脚轻一些,尽量轻一些。”他这样命令实际上是多余的,就是白人护理人员抬送病人也不会像这些担架夫这样细心。“你上岸来活动一下好吗?”斯考比问,“也许你愿意到屋子里去喝杯咖啡?”“不,不喝咖啡了,谢谢。我在这里看着把事情办完就成了。”法国军官非常有礼貌,又很难令人接近,在整个这段时间里,他的左眼皮却一直不停地跳动,传送出怀疑和痛苦的信号。“我有些英文报纸,如果你想看看的话。”“不用了,谢谢你。我读英文很吃力。”“你说得很不错。”“说是另外一回事。”“抽一支纸烟吗?”“谢谢,我不抽。我不习惯美国烟草。”第一副担架已经抬到岸上来——被单一直遮到病人的下巴底下。从病人的一张呆板的、毫无表情的脸上很难看出这人的年纪。医生从小山上走下来,迎向担架,领着他们向招待所走去,病床已经在那边准备好了。“我从前常常到你们那边去,”斯考比说,“同你们的警察局长一起打猎。一个很好的人,姓杜兰——一个诺曼人。”“他已经不在这里了。”军官说。“回国了?”“他在达喀尔的监狱里。”法国军官回答说。他像一个船头雕饰似的站在船首,只是左眼皮一刻不停地抽搐着。担架缓缓地从斯考比身旁抬过去,走上小山。一个年纪最多不过十岁的男孩儿,脸烧得滚烫,一只像干树枝似的细胳膊伸到毛毯外边来。一个灰白头发蓬松、散乱的老妇人一路扭动着身体,嘴里喃喃地叨念个不停。一个酒糟鼻子的男人——一张焦黄的脸上翘着一个又红又蓝的大鼻子。担架一副一副地抬上小山,担架夫的脚步像骡子一样稳健。“布吕勒神父呢?”斯考比问,“他是个好人。”“去年害黑水病死了。”“他在这个地方待了二十年,没有休过一次假,对不对?很难找到能代替他的人了。”“没有人代替他的位置。”法国军官说。他回过头来对手下一个士兵厉声吹喝了一句什么。斯考比看了看下一个担架上的病人,立刻又把头转到一边。这副担架上躺着一个小女孩——最多也不过六岁。她正昏昏沉沉地睡着,金黄的头发因为汗水浸泡而缠结成一团,张着小嘴,嘴唇焦干,龟裂了很多小口。每隔一会儿她就浑身抽搐一下。“太可怕了。”斯考比说。“什么太可怕了?”“像这样的一个孩子。”“可不是。父母都死了。可是没有什么关系了,反正她也活不长了。”斯考比看着担架夫慢慢地爬上小山,他们赤裸的脚板在地面上轻轻地拍打着。他想:这件事真需要布吕勒神父的全部智慧才能解释得了。并不是说孩子要死的事——这是不需要解释的。即使是异教徒也知道,上帝的宠儿常常是短命的,尽管异教徒可能把这个归于其他原因。但是为什么这个孩子竟活了下来,整整四十天,日日夜夜在船上经受风吹雨淋,这是个谜。这件事怎么能用上帝的爱去解释呢?但是他却不能相信,上帝会这样无情,不爱他的创造物。“她怎么居然能活到今天呢?”他不觉问出声来。军官面色阴郁地说:“他们在救生艇上当然尽量照顾她,把自己的一份水让给她喝。这样做当然是愚蠢的,可是一个人不能事事都讲逻辑,遇到这种事谁都会思索一下。”这倒像是对斯考比要求解释的一个提示——只是太微妙了,简直无法捉摸。他接着说:“这又是一个让人气恼的例子。”这个人的一张脸因为干枯瘦削几乎可以说是丑陋的,包在颧骨上的肉皮看上去像是要绽裂似的,只是因为看不到任何皱纹才能断定是一张年轻的面孔。法国军官说:“她刚刚结过婚——启程以前。丈夫遇难了。根据护照,她才十九岁。她也许能活下去。你看,她还有一些精力。”她的胳臂像是个小孩子的,露在毯子外边,手指紧紧接着一个本子。斯考比看到她的结婚戒指松松地套在一根枯瘦的手指上。“那是什么?”“邮票[52]。”法国军官说,接着又恼恨地加了一句,“这场倒霉的战争开始的时候,她一定还在小学校念书呢。”她就是这样躺在担架上,紧闭着眼睛,手里接着一本集邮簿,被抬入了他的生活。斯考比永远也忘不了这一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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