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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给,是以船上地自用物资并不多。王兰站在船头处远眺海天之间。晓得远处便是琼州方向,却是一丝陆地也看不见,竟然有些远涉重洋地味道,与当初从平江赴泉州一路沿海岸而行感觉大是不同,身后地十余位广州分号伙计却是见惯不惊,懒散地四处闲逛,浑不以为意。
这日天气大好,远方海天一色,天空一片湛蓝,时已隆冬,此间却无半分寒意,只有海鸟在船上鸣噪,盘旋不去,王兰立在船头,闭目深深呼吸扑面而来的海风,惬意之极,却听得耳畔传来苍老豪迈的吟唱声:“兵气暗吴楚,江汉久凄凉。当年俊杰安在,酌酒酹严光。南顾豺狼吞噬,北望中原板荡,矫首讯穹苍。归去谢宾友,客路饱风霜。闭柴扉,窥千载,考三皇。兰亭胜处,依旧流水绕修篁。傍有湖光千顷,时泛扁舟一叶,啸傲水云乡。寄语骑鲸客,何事返南荒。”
王兰虽然不解文字,却听得正是眼下流行的“水调歌头”曲,只是辞中豪迈,有“大江东去”风范,且涉南北之事,又合当前之景,末句却颇苍凉,似是阅尽尘世后,骑鲸出游般,浑不似人间气象,不由得睁眼回头而顾,却见一清瘦老叟,皓首布衣,双目有神,眼望天际,神情意态颇为萧疏廖落,只是气度高绝,睥睨众生,自有一番出尘气慨,倒与辞中之意暗合,王兰虽久在军中,却也并非毫无见识,晓得此人不凡,也自肃然起敬。
“爷爷,咱们这是去哪?为何看不到岸?”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子跑到这老人身边,虽身上褴褛,却是机灵可爱,仰头问那老人道。
老叟微微一笑:“此去乃是天之涯,海之角,大宋的极偏远处,有无尽风光,绝妙人物,乖孙儿可想去么?”
那小子拍手雀跃:“好!好!难怪爷爷这般高兴,咱也去天边看看,有甚么物事!”
王兰见后面数位官差死死盯着这老人,晓得又是一位被遣发的文臣,不由得心中浩叹:秦桧把持朝政,朝中稍有恢复之志者,便立不得脚,像这位老者,如此年迈,仍被发往琼州安置,何其酷毒!只他辞中之意,只怕对河北恢复之心未死,所以在此以辞言志,果然穷而弥壮,老而弥坚,令人敬服,不由得心生亲切,随口道:“先生果是达人,早已勘破世情,琼州之地何幸,能得先生驻足!”
那老叟闻言微微一惊,还未作答,却听那小孙儿道:“爷爷,去了天边耍耍,何时能回临安?”老叟面色这才微变,轻抚孙儿头发,缓缓道:“琼州哪里不好?临安城中倒不如这琼州干净,何必回去?”王兰听了,越发肯定这老人必是朝中大臣,不晓得如何得罪了秦桧,才吃这等苦头。只是同为抗金志士,心有所感,见老人意下不平,遂贸然道:“老先生且看着,河北义士正积储粮草兵甲,必不令先生愁居琼州,他日捷报来时,先生必可以诗酒自乐,或者返临安也有日矣。”
那老叟霍然而惊,注视王兰道:“这位壮士,莫非与杨再兴相熟?”
王兰也不觉大为讶异:“先生也晓得某家大哥?某家正是杨再兴麾下统!”
那老叟正色拱手,和声道:“原来是王将军!老夫李光。大宋罪臣,有幸在此见到将军,得知河北之事,实大慰平生,此行不虚矣!”
王兰这才失声道:“竟然是参知政事李大人!王兰失礼,大人勿罪!”
李光摇摇头:“老朽戴罪之身,哪里是什么‘大人’?倒是将军襄助大宋神枪,深入金贼腹地。保全河北宋人数十万。功盖当今。方是大宋栋梁,有杨神枪在河北一日,大宋有如磐石之安!老朽芶且于江湖间,而今又窜贬海外,只怕是等不得将军立下大功,恢复河山了!”
王兰久不在临安城中,不晓得李光如何会被贬到琼州去。再三询问才知道,原来李光与秦桧交恶,其来有自,绍兴十一年,岳飞北上救濠州时,张俊、杨存中等辈连连冒功请赏,李光独不信,且谓:“观金人布置。必有主谋。今已据东南形势。敌人万里远来,利于速战,宜戒诸将持重以老之。不过数月。彼食尽,则胜算在我矣。”后果如其言,任江西安抚、知洪州兼制置大使,并擢吏部尚书,才逾一月,又任参知政事,却大为秦桧所忌。既而秦桧论和议,罢诸帅兵权,撤淮南防御,李光又极力反对,所用地事由与岳飞如出一辙:“戎狄狼子野心,和不可恃,备不可撤。”更为秦桧所恶。
但真正让李光不得不离开临安地,却是秦桧荐举郑亿年为资政殿学士,李光却于御榻前面折之,又与秦桧相争于御前,因曰:“观桧之意,是欲蔽陛下耳目,盗弄国权,怀奸误国,不可不察。”是以秦桧不敢自辩,却在最后阴柔地总结了一句:“李光无大臣体。”
李光见终不能改变大宋朝命运,次日便愤然求去,赵构却并不希望满朝都是秦桧党羽,极力挽留道:“卿昨面叱秦桧,举措如古人。朕退而叹息,方寄卿以腹心,何乃引去?”但李光自知与秦桧相争,哪里有立足之地,遂再三上表求去,赵构无奈,只得让他领了资政殿学士虚名,却赴外任了个绍兴知府的实职,最后又拗不过秦桧,再召李光回临安任提举洞霄宫的虚职才罢。可是当年岳飞狱成,李光哪里坐得住,遂在临安城中四处奔波,为岳飞求告,言语中颇忤秦桧与万俟禼等人,深为两人所恨,遂由万俟禼上奏李光有“阴怀怨望”之罪,授建宁军节度副使,藤州安置。数年后又因秦桧之意贬于琼州,遂与王兰同舟。
王兰听罢,虎目含泪,拱手躬身道:“老大人如此为国,尚且远放天边,临安城污浊可想而知,此去琼州,在下有幸随行,必不令大人有失,只是在琼州府中一切皆须小心在意,若有何急难处,着人寻晋城商号,或者可以襄助一二!”
李光扶起王兰道:“将军大事在河北,如何到了这等海外蛮荒之地?”
王兰遂将杨再兴大计托出,李光听罢,捋须点头:“近年来杨神枪举动,江南士子颇有非议,谓杨神枪只晓得阿堵物,于恢复大计只怕生疏了,若非年内取了潞州,还不晓得有何种说法,老夫却早早料定杨再兴非是等闲之辈,昔时在临安城中之举,也不过聊以自晦而已,且看岳案一成,杨神枪飘然而去,仗手中枪在河北开创偌大局面,岂是一众短智竖子可比?江南士子未免眼界太小,容不下真英雄!便是此番令王将军赴琼设分号之事,也不无布局之意,老夫倒还小瞧了杨神枪!”
王兰闻李光对杨再兴如此高的评价,也是大悦,却道:“杨大哥一片忠心,天日可表,只是那秦桧直如此容不得人,才逼得大哥救岳二公子上太行,如今虽四面是贼,反而过得自在些,谅那河北地面,兀术尚不敢捋大宋神枪虎须,余子何足道哉,只等兵精粮足,便是用兵之时,眼下虽行商贾之事,却是为大业积蓄,大哥岂会与竖子一般见识!倒是李大人如此知己,若有机缘与大哥一晤,或者知之更深。”
随后附耳对李光道:“眼下洪皓洪先生便在晋城泽州府衙中措画大事,便是看不得临安城中污浊,才行此计,岂不胜于隐居葛岭百倍?”
李光一愕,却是若有所悟,苦笑道:“怪道葛岭好大火!老夫在藤州,只恨秦桧赶尽杀绝,却原来有这等安排,杨神枪好计!却是便宜了洪皓小子,才返江南,又逃回江北,岂不谬哉,当日便不该离晋城而南下,如今去而后返,徒增关节。”
王兰见李光色动,正要再说几句,却见一名官差缓缓*近,当下也不多言,反正在琼州时间正长,以后有的是机会说话。遂一路无言,直至琼州,此时琼州下辖五邑,各自皆有港口,只是海船不多,往往只是补给之用,岛上总共不足十万人口,琼州府州治所在,城内城外也才不足万户,果然煞是荒凉,到处皆是杂树乱草丛生,猛兽虫蛇猖獗,只有港口至州府沿路略有平安景象,其余地方皆不堪行。
王兰入城后,自与麾下伙计觅地买屋,安排分号开张事宜,手中有的是银钱,虽然此处物价腾贵,也不愁没钱支使,李光到后却编入当地军管,幸好有王兰打点,将百十余送至军中诸统领校卒处,才让李光未受苦楚,李光口中不言,却深铭五内,与王兰心照不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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