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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强调一次。下面这番话,很大程度上是猜测。你了解奈松,她是你生命的一部分,但你不可能成为奈松……而且我觉得,现在应该能认同一点:你并不像自己认为的那样了解她。(啊,没有父母能做到,对随便哪个孩子。)专注奈松的一生,是另外一个人的任务。但你爱她,而这就意味着,我在一定程度上也必将如此。
那么,以爱心这基础,我们来寻求理解吧。
奈松把意识深深锚入地底,倾听。
最开始,隐知器官上只有常见的冲击信号:岩层的轻微伸缩,杰基蒂村地下老火山相对细微的汩汩声,迟缓又没完没了的玄武岩摩擦声,抬升,凝结成固定模式。她已经习惯了这些。她喜欢现在能够自由聆听的感觉,随时都可以,而不是必须等到夜深人静,在父母上床休息后醒着躺在床上听。这里,在寻月居,沙法已经允许奈松随时使用熔炉,爱用多久都可以。她努力不独占那里,因为别人也需要学习……但他们不像她那样享受原基力。多数人看似并不那么在意他们掌握的特别能力,也没有特别喜欢掌握它之后可以探索的种种奇观。甚至还有些人害怕它,这让奈松完全无法理解——话说回来,她现在也完全无法理解此前的自己,怎么会想做一名讲经人。现在她可以自由地成为她想变成的样子,而她已经不再害怕那个自我。现在她有了一个相信她、信任她,为她的本来面目战斗的人,所以她就会活出真我。
所以现在,奈松驾驭着杰基蒂岩浆层中的一道热浪,在互相激荡的压力之间保持着完美的平衡,她完全想不到需要害怕。她并没有意识到,这是学院中的四戒者很难做到的事。但毕竟,她并没有用四戒者会用的方式,掌握运动和热力,试图将两者通过自身运使。她的确有涉入其间,但仅仅用感官,而不是吸收用的聚力螺旋。如果在学院,会有指导者警告她不可以这样影响任何事物,但现在她只听从自己的本能,而本能的反应是:她可以。通过置身岩浆浪,与之一同翻卷,她可以让自己足够放松,丢弃它所有的摩擦和压力,到达下层物质——那道银光。
这是她自己为那东西选择的名称,之前她问过沙法和其他人,意识到他们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其他原基人小孩甚至根本察觉不到它的存在;埃兹觉得,他曾有一次感应到过某种东西,奈松怯生生地建议他把注意力集中到沙法身上,而不是大地,因为那种银光在人的身体里更容易察觉(更集中,更强大,更密集),超过地底。但沙法身体紧绷,随即瞪了那男孩一眼,埃兹吓了一跳,显出前所未有的负疚和心虚,于是奈松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因为伤害到了他。她再也没要求那男孩尝试。
而其他人,甚至连那个都做不到。是另外两名守护者,尼达和乌伯提供了最多帮助。“这是我们在支点学院一经发现,就会特别警惕的东西。当他们听到这种召唤,当他们过于留意倾听时。”尼达说,奈松做好准备,因为尼达一旦开腔,就不知要唠叨多久。只有其他守护者才能让她闭嘴。“使用深层物质,而不是控制表层结构的做法有危险,绝对是个警示信号。为了研究目的,我们必须注意培养出此类个体,但多数这样的孩子都被我们引导进了维护站。另外的人被我们终结——终结——终结了,因为向天求索是严格禁止的。”神奇的是,她说完这么多就闭了嘴。奈松不知道天空跟这个有什么关系,但她不至于蠢到继续追问,省得尼达再说个没完。
但乌伯,平日就反应迟缓,少言寡语,跟尼达的快嘴恰恰相反的那位,现在点点头。“我们允许少数几个人继续修行,”他解释说,“为了繁育。为了满足好奇。为了学院的虚荣。但仅此而已。”
这让奈松明白了几件事情,在她理清了表面的信息泡沫之后。尼达、乌伯和沙法目前都不再是真正的守护者,尽管他们曾经是。他们已经放弃了对旧组织的盲从,选择了背叛旧时的生活方式。所以说,使用银光,在普通守护者看来,肯定是大逆不道——但为什么?如果整个学院的原基人,只有少数几个可以获准发展这种技能,可以“继续修行”,那么,太多人这样做的风险何在?还有这三位前守护者,曾经“特别警惕”这项技能的人,现在却允许她不受干扰地进行练习?
她注意到,谈话时沙法也在场,但他没开口。他只是观察她,面带微笑,身体时不时战栗,因为银光在他体内闪现,拉扯。最近,他身上常常出现这种状况。奈松并不确定是为什么。
奈松在寻月居待几天之后,就会在傍晚回家。杰嘎已经在杰基蒂的新居安顿下来,每次回来,都会发现她喜欢的、富有居家趣味的新特色:旧木门上刷了令人惊艳的蓝漆;小小的家庭绿地上新扦插了小苗,尽管它们长势欠佳,因为头顶的灰尘愈加浓重;还有一块他用玻钢剑换来的小地毯,就放在父亲特别指定给她住的小房间。这房间不如她在特雷诺的房间大,但有个窗户,俯瞰杰基蒂高原周围的林地。林地更远处,如果空气够好,她有时可以看到海岸线,只是一条遥远的白线,就在绿色森林的边缘。白线后面,是一片海蓝,那让她着迷,尽管从这里看去,只能看到那一抹颜色而已。她从未近距离见过大海,而埃兹跟她讲过很多有关大海的神奇故事:大海有一股咸味和奇异生命的气息;它会把名为黄沙的东西冲到岸上,那里面很少有植物生长,因为盐分过高;有时候,海里的生物会扭动身体,或者吐出泡泡,比如螃蟹,或者章鱼,或者沙齿兽,尽管那最后一种,据说只有在灾季时才会出现。海边一直有发生海啸的危险,所以人们在能避免的情况下,都尽可能不生活在海边——事实上,就在奈松和杰嘎到达杰基蒂村后几天,她隐知到,而没有看到一场大地震发生在遥远的东方,大海深处的某地。她也隐知到某种极为巨大的东西击中海岸线,发出震颤。那时候,她觉得远离海边挺好的。
不过,有家毕竟是好事。生活开始感觉正常,这是很长时间以来的第一次。一天晚餐时,奈松向父亲转述了埃兹讲的大海。他看上去很是怀疑,然后问从哪儿听到了这些。她跟父亲说了埃兹的事,然后他变得极为安静。
“这是个基贼男孩吗?”过了一会儿,他问。
奈松的本能终于开始发出警告(她最近已经不习惯持续警惕杰嘎的情绪变动),她沉默了。但如果她一直不说话,杰嘎只会更生气,于是她终于点头。
“是哪个?”
奈松咬咬嘴唇。不过埃兹是沙法的人,她知道,沙法绝不会让他的任何原基人受到伤害。于是她说:“最年长那个。他个子高,皮肤很黑,脸也很长。”杰嘎继续吃饭,但是奈松察觉他下巴上有肌肉在抽动,那跟咀嚼无关。“那个海岸男孩,我见过他。我不想让你再跟他说话。”
奈松咽下口水,冒险辩解说:“我不得不跟其他所有人说话啊,爸爸。这是我们学习的方式。”
“学习?”杰嘎抬起头看她。局面仍然平稳,可控,但他也真的非常生气。“那男孩有多大,二十岁?二十五?但他还是个基贼。还是。到他这年龄,本应该已经治好了。”
奈松困惑了一会儿,因为去除原基力并不是她上课的目的。好吧,沙法的确说过,这是有可能实现的。啊——还有埃兹,他实际上只有十八岁,但显然是被杰嘎看得更老,他年龄那么大,如果自己愿意,肯定已经有机会用上那种疗法了。奈松想到这点,忍不住心寒:杰嘎开始质疑沙法宣告原基力可治愈的事了。如果意识到奈松自己也不想被治愈,他会怎样做?
肯定没好事。“好的,爸爸。”她说。
这样就可以安抚他,像平常一样。“如果你上课必须跟他说话,那也行。我不想让你惹怒那些守护者。但除了上课,就别再理他了。”他叹气,“我并不想让你在那上面花太多时间。”
他整顿饭都在唠叨这件事,但没说过什么更严重的话,所以奈松最终放松下来。
第二天上午,在寻月居,她对沙法说:“我需要学会隐藏自己取得的进步。”
沙法当时扛了两只布袋,上山返回寻月居的建筑区。布袋很重,尽管他身体特强壮,还是要累得呼哧喘气才能搬动,于是在他赶路时,她并没有缠着他马上回答,等他到达院落中放物资的小棚屋之一,放下布袋,喘过几口气。多存些日常物资在这里,比如孩子们的食物,胜过频繁往返社群仓库或食堂。
“你现在安全吗?”他那时小声问。这就是她爱他的原因。
她点头,咬着下嘴唇,因为这感觉不对,必须担心自己父亲做这种事。沙法目光严峻,看了她好久,这眼神里有一种冷酷的算计,让她警觉到,沙法或许在想一个简单方法解决她的困扰。“不要。”她不假思索地说。
他扬起一侧眉毛反问:“不要……?”
奈松经历过一年丑陋的日子。沙法尽管残暴,至少还干脆直接。这让她很容易咬紧牙关,仰起下巴说:“不要杀死我父亲。”
沙法微笑,不过眼睛还是那样冷。“某种东西导致了这类恐惧,奈松。这种东西跟你本人无关,也跟你弟弟无关,跟你妈妈的谎言无关。不管它是什么,都已经在你父亲身上留下伤疤——这伤疤显然已经化脓。他会反击任何触及,甚至只是靠近那个已溃烂伤口的东西……正如你亲眼见过的。”她想起小仔,点头。“这种人,你不能跟他讲道理的。”
“我能,”她冲动地说,“我以前就做成功过。我知道怎样能够……”操纵他,这些是准确的描述,但她现在才刚刚十岁,所以奈松实际上说的是,“我可以阻止他做坏事。我以前一直都可以成功的。”大部分情况下。
“但你早晚会失手,只要一次。就足够要你的命。”沙法瞅了她一眼。“要是他胆敢有一次伤害到你,奈松,我就会杀掉他。记住这件事,即便你把父亲的命看得比自己还重。我可不是这样想。”然后他转身回到棚屋里摆放布袋,谈话至此结束。
一段时间之后,奈松跟其他人提到这段对话。小裴豆建议说:“也许你应该搬到寻月居来住,跟我们其他人一样。”
伊尼根、躲躲和拉瑟尔都坐在旁边,休息,恢复体力,他们一下午都在熔炉地面下寻找和推动做了标记的岩石。他们听到这句话,也点头咕哝着表示赞同。“这是理所当然。”拉瑟尔用她惯常的傲慢态度说,“要是你一直跟那些人住在一起,就永远不可能真正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奈松自己也想过这个,经常想。但是……“他毕竟是我爸。”她说着,摊开两只手。
其他人并没有因此理解她,仅有几个同情的眼神。他们中不少人还带着被暴力侵害的伤痕,都是他们生命中信任的成年人留下的。“他是个哑炮。”躲躲没好气地反驳,在大多数同伴看来,讨论可以至此为止了。最终,奈松也放弃了说服别人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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