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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冬雪这突如其来的一次拥抱,弄得我的笑容突然僵硬了下来,我的手呈鸡爪疯状张开着,连该往哪里放都不知道。她就这么放肆地哭着,我也就只能任由她抱着我哭。
她的脸贴着我的胸口,我试图努力控制不让自己心跳加快,因为这样还是有些丢脸。可越是这么想我就越控制不住。几分钟后,她还在哭,我半举着的手都已经快僵硬了。此刻若是老夫妻俩走到门边,估计会默默地替我们关上门。
我企图用我的幽默感来化解此刻的尴尬,于是我说,你别哭了,弄湿了我的衣服,回头徐大妈会笑我流口水的。这一招果然有用,虽然孟冬雪依旧在哭。但还是被我这句无厘头的话给逗乐了。然后她渐渐停止了哭泣,收声后,她双手撑着我的肩膀,把脑袋从我胸膛上挪开。但是她离开的时候,眼睛竟然完全没有看我一眼。而是坐在床边,一个人默默地低头,捋着额边的头发,一言不发。
我必须承认,我是挺喜欢这个姑娘的。也许我的喜欢非常肤浅。一是因为长得好看,二是因为心地善良。可是在那样的年代里,有些东西,我只能点到为止。我和她都是暂时来到了这个村子,或早或晚,我们都将各自离开。
于是我从地上站起身来,故作轻松地吹着口哨,然后没有目的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孟冬雪始终低着头,要么玩自己的手指,要么搓自己的头发,但是从她的脸上,虽然刚才的大哭让眼睛一圈有点浮肿,但整个面部的表情,除了受到惊吓之外,还有种害羞的样子。我不知道她的害羞是不是因为刚才的一时性情,和我拥抱的关系。而事实上那也算不上拥抱,因为从头到尾都是她在抱着我。
为了轻松屋子里那尴尬得快要爆炸的气氛,于是我笑着对她说,刚才…呃…你不用放在心上,我懂,你是因为害怕。今晚这事是我欠你的人情,害你受了那么大的刺激,真是对不起了。
孟冬雪还是没有抬头,只是微微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气氛再一次因为她的冷场而凝结。于是我又笑着对她说,现在这里我已经处理干净了,此刻也才刚刚过了午夜,咱们现在回徐大妈家里,还能多休息一会儿。于是我走到门边,示意咱们现在就可以走了。她听后从床上下来。依旧低着头,两只手搓着自己的头发,好像在搓麻花似的。走到门边我指着靠在墙上的招魂幡说,这里所有的鬼魂,此刻都已经落幡。只需要等到明天天亮之后。我找个角落把它们送走即可。
我还说,这些人都不是坏人,只是在当初的那个时代,把它们定义成了坏人。就好像我一样,我本身也不是坏人,但在这样的时代里,我至少不算个好人。说完我苦笑了一声,因为今晚我搭救的,就是一个认为我不是好人的人。
孟冬雪这才开口说话,她说你别这么说,你是个好人,你肯帮助别人。说完胆怯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了头。
我也是未经人事的小青年,为什么此刻一比,我好像脸皮比她厚了不少似的。不过她的这番话。让我心里挺温暖的。因为她说的内容,正是我当年拜师的时候,我跟师父的许诺,我想做一个好人,我想去帮助别人。这么些年来。虽然大家都知道我在帮助别人,可孟冬雪是第一个用这样的口吻亲口告诉我的人,这让我很感动,也很高兴。
于是我带着她准备下楼离开,当下已晚。我们也不愿意去吵闹老夫妻两人,有事明天我再来特别交代一下就行。可是就在我们走到楼下的时候,老天爷疯了似的,突然下起了大雨。
在寒冬漆黑的夜晚,顶着大雨走泥泞的山路,这无疑是一种找死的行为。于是我和孟冬雪就默默站在牛棚边上躲雨,都是那等下小一点的时候再走。可这雨却似乎没有要停的迹象,屋外很冷,我们俩直挺挺站在牛棚边上,玩意老大爷老大娘出来上个茅厕。估计会把我俩当做鬼吧。于是我提议,要不然,咱们还是先回去屋里等一会儿,外头风大。
就这样,我和孟冬雪又再一次上了楼。只不过我把她送到屋里之后,我却没有跟着进去。我说你自己先歇着吧,我在外头吹吹风。说完我就合上了木门,但是并未上锁。我其实并非不怕冷,而是我惧怕那种你不言我不语的尴尬,还不如给她一点空间,免得将来见面不好相处。
我靠着门边的墙壁坐在地上。下雨的天空看不到星星,黑漆漆的一片,但我却始终把视线集中在那片漆黑当中。我也不知道我在看什么,也许是眼睛虽然望着前方,心里却思索着别的事。但如果要我回忆,我却一点都不记得,那个时候我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或者什么也没想。我只记得大约在一个钟头后,雨依旧没停,但孟冬雪却打开门走了出来。坐在我的身边,一言不发,就把脑袋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那一夜,我们就这样一声不吭得待到了天亮。外边哗啦啦下着雨,被雨淋湿后。空气里夹杂着泥土的芬芳,却也包含着底下的牛棚里臭烘烘的牛屎牛尿味,我身边还有个不合场景的招魂幡,随着夜风,伴着夜色,轻轻地飘摇着。这看似极其诡异的一幕,却成了我人生中,第一次温暖浪漫的回忆。
孟冬雪靠着我的时候,似乎还小睡了一两个小时,因为她会偶尔轻轻地抽动一下肩膀。而我却一夜没睡,天亮之后,我远远听见老夫妻俩打开门的声音,于是我借口要去撒尿,孟冬雪才把头离开了我的肩膀,只在我的肩膀上留下长时间压住的触感,以及她身上的气味。
我告诉老大爷,事情都解决了,但是你们家这牛棚,估计得挪个位置。不管是要挪开位置,你还得想法子挖开牛棚底下被屎尿长年累月浸泡的地面。因为那下头,埋着许多死人。用屎尿覆盖辱人尸骨,难保将来还会不会出些幺蛾子。
而老大爷也证实了我另一个猜测,他回想起几十年前剿匪的时候,那些土匪,的确就是这个月份,差不多也是这些天的时间打死的。交代完这一切之后,我问孟冬雪,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回徐大妈家?她还是一副小姑娘害羞的样子说,让我先回去,她待会再走。
虽然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做,但我还是先离开了。原本我以为,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假如说在此之前隔着一张纸,那昨晚发生的一切。应该说算是捅破了一点吧。尽管在昨天之前,我对孟冬雪也只是单方面的心存好感,我压根不知道她究竟怎么想我这个人。可是昨晚的那场拥抱,以及她自己走出来,一言不发地靠在我身上。这难道不是在向我表达着什么吗?还是说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人家小姑娘兴许只是害怕而已。
当天回到徐大妈家里,告诉了纪幼安和她室友,屋子已经被我弄干净了,从此可以放心。她们连连道谢。尤其是纪幼安,那种溢于言表的感激其实是装不出来的。这下子我觉得,起码我和她之间的这些误会,也算是因为这次帮忙而消除了。作为感谢,我也不知道纪幼安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她竟然摘下自己胸前的领袖徽章,说要把这个送给我。我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只是皮笑肉不笑的收下了,从此以后,我的包里就多了这么一个再也没拿出来过的小东西。
我一夜未睡,纪幼安她们占据着我的床,于是我只能到门口靠椅上坐着睡。但却怎么都睡不着。起身看书,也怎么都看不进去。偶尔走到门边张望,也没看到回家的路上有孟冬雪的身影。总之,我第一次出现了这种样子的焦躁,这让我非常烦恼,然而,我却不知道这一切的烦恼,究竟从何而来。
就这么焦虑地挨到了傍晚,徐大妈家的大黄狗朝着远方叫了起来,我一看,是孟冬雪回来了。不知为何,我竟然没有出息地站起身来,好似迎宾小弟一样,拘谨地站着。在她路过我身边的时候,我本来想问她今天去了哪儿,过得怎么样,她却只是冲着我微微一下,然后直接越过了我,进屋和纪幼安他们说说笑笑去了。
哎,看来,也许是我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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