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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军人开道,周家和康家很平稳安全地在月台见到了周默康锦言。
因为周默找到康锦言的时候两家人已经在返程火车上,消息便没有传到。此际两家人乍一见到和周默携手并肩的康锦言,都呆住了。首先表示出惊喜的反而是周母,一把拉住康锦言的手,欢喜地落下泪来:“锦言,锦言你没事,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她语无伦次地转头看着丈夫:“你看,你看,我们锦言没事呢。”
周父看向康锦言的目光十分慈祥和怜惜,康锦言实在忍不住,上前一步抱住周母:“表舅妈!”康锦言和外祖母和周默的祖母是姨表姐妹,康锦言一直是唤周母为表舅妈的,只是订婚后改了口唤妈妈。这一声表舅妈令周母百感交集,不禁轻轻一拍康锦言的肩,笑着说:“不叫妈妈了?不过没关系,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
厮见康父三人时,康锦言就冷静得多了,康老爷本以为再也见不到女儿,心中虽然伤感,但美妾爱儿在旁,又隔了这么些年,也淡了好些。此时见到女儿失而复得,一时间恍如隔世,心中却也十分激动,一路上紧紧握住女儿的手,频频低头看顾,康敬业拉着他的衣襟也唤不回半点注意。
康锦言此次已不打算再虚与委蛇,看着任凭儿子撒痴的孙姨娘,淡淡不语,只轻轻回答父亲的询问,当她回答当初失散之后独自流浪三个月时,孙姨娘夸张地倒抽了一口冷气,正不怀好意地打算说些什么,康锦言转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孙姨娘一怔,只觉得那目光如同冰锥,竟冷得她浑身一抖,那倒抽了半口的冷气便噎在半途,呛了起来。
月台上的人渐渐散尽,两家人分别坐上周二叔派来的两辆车,各自回家。
康锦言这些日子早把房子收拾得干净舒服,临走前吩咐了厨房做好饭菜等着,车马劳顿的康父三人回到家便有热水洗浴、可口暖胃的饭菜,卧室里也早已备好高枕软被,虽说在西南也过得不差,但到底是在自家,本以为回来还得暂住宾馆修整房屋,这下子女儿失而复得,且如此孝顺能干,康老爷简直满意到了心坎里。从一回家到坐下来吃完饭,都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女儿,吃完了饭,坐下来便细细询问女儿这几年的遭遇。
他问得细,康锦言便也耐住性子细细回答。
过得几天,康锦言便接过了家里所有的权利。
孙姨娘要闹,康锦言也不看她,只同父亲说:“这些日子以来,城里各家各户都已经回来,战事过去,百废待新,咱们家也不能再只由个姨娘出面交际应酬,爸你还年轻,要不再择良配,要不找机会把姨娘扶正。现下女儿已经长大,在这之前就先由女儿出面好了,再说,”她低下头,“女儿在这一两年内就要嫁到周家,在家的日子也不多了,就当作是女儿最后为父亲尽孝。爸你说好不好?”
在康老爷眼中,女儿理家的确比孙姨娘周到细致,无论从前在家或是后来在西南,孙姨娘虽也有手腕,但过于爱玩牌消遣,饭菜什么的未免失于精心。再看家中下人,对康锦言言听计从,事事井井有条。他虽然年纪不算大,这几年在西南也并没过苦日子,可长年离家难免觉得疲惫倦怠,能舒服就舒服吧,女儿理家又名正言顺,再说也理不了多长时间,想到女儿这几年吃的苦头,心里一软,便想着多多随她的意,劝孙姨娘别再闹了。
孙姨娘却是听得康锦言说了那句“找机会把姨娘扶正”,便心动了,略闹了闹也就歇了,只想着扶正的事。
康锦言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随口一句话便哄得这蠢妇低头,扶正,做梦去吧。
因史氏的卧室里供着骨灰盒,康锦言早晚上香祭拜,隐隐约约的总有檀香的味道。孙姨娘本来胆大,只是一来史氏一死全家便立即去了西南,从未试过在这个家中没有史氏的生活,此际回到家里环境熟悉,恍惚间总仿佛史氏仍在那个房间里生着病;二来康锦言虽表面与以往一般,但她吩咐下人的口气、偶尔看向她的目光都让她如芒刺在背,极不舒服。
但苦却苦在她不知道怎么跟康老爷诉说,康锦言对她可没半分怠慢。从前她还可以拿着当家权辖制康锦言几分,现在她除了康敬业似乎什么也没有了,就连康老爷也多与女儿说话去了。
只是到底康锦言是待嫁女儿,家中只有康敬业一个儿子,孙姨娘虽然警惕,但也并不是十分在意。
过了不久,孙姨娘在牌桌上听说有人替康老爷保媒,对方是城北杭家二房的长女,本来订过亲,因为未婚夫在军校,烽火忽起时他直接上了战场,杭姑娘便一直在家等了好几年,却终于等来了死讯。城北杭家本也是个大户,因为长房在战争期间服软于日本人,做了些助纣为虐的事情,虽不算大,却也坏了名声,清算时破财不算,还被收了监。二房倒是无事,只是分不得多少财产,杭姑娘底下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父母又无主见,作为长女,大约在婚事上就不能只考虑自己了。
在众人眼中,康老爷虽称一声老爷,却也只三十七八,长相英挺年轻,家资丰厚,为人大方,虽有美妾庶子,却皆知庶子年幼且并不成器,和二十多近三十的杭姑娘未必不是良配。
孙姨娘见过杭姑娘,是个挺漂亮的女子,且行事利落,虽然比美貌自己完胜,但男人喜新厌旧是天生,且杭姑娘执掌家事多年,定不是个好相与的。她有些慌了神。
她竟想找康锦言商议,心想着应该也算同仇敌忾吧,却见康锦言气定神闲,对此不以为意,反而笑着说:“爸爸有良家子为配,我是很高兴的。”她笑着看她,眼中的讥诮令孙姨娘如冰水灌顶。
孙姨娘的确是舒服日子过得太久了,去西南之前,康锦言一向不敢得罪她,发脾气也尽是些小事,就算因为史氏,也从不敢当面无礼;去西南之后,她在家里是唯我独尊的;就算从西南回来被夺了管家权,康锦言也从不曾为难苛刻她半分,她反而能够尽情地出去玩牌逛街玩耍,且还有一个“扶正”的美好未来。
她忘记了自己和康锦言是仇人。她害死了康锦意,逼死了史氏,康锦言真的全不知情吗?她忽然背后起了一层一层的毛毛汗。
细细想来,自西南回来之后,康锦言虽然不曾苛刻为难她,但不再像从前一样也会同她谈笑,而是尽可能的避免与她说话,康锦言要管家,很忙;康锦言要出去和周默见面,很忙;康锦言私下的时间在学医,很忙。康锦言甚至都不再和康敬业多话,从前她对康敬业可是和言悦色的。
她想起康锦言几次看向自己的目光,冰冷的。
孙姨娘大悔,她真的疏忽了,康锦言并不是表面上的康锦言,自己在这个家里的位置正在被她破坏。不要紧,不要紧,她还有康敬业,她会打起精神,这一仗谁输谁赢还很难说呢。以前康锦言藏得好,她才中了招,现在明白了,自己还会怕她?不过是斗心思斗算计嘛,她一个大姑娘哪有自己见识多,真是。难道她还能对自己动刀动枪?
孙姨娘再也没想到,康锦言还真是不耐烦和她斗心计。每年正月初十的凌晨,康家都要去城外的寺庙里求头柱香,就在下山的时候,走到山阶中途,康锦言走在她前面,往后看她一眼,顿了一顿,侧身上前轻声同前面的康老爷说话,孙姨娘因想听他们说些什么,加紧脚步,却忽然一滑,尖叫一声,整个人向前扑去。
却见康锦言疾转身,把康老爷拉在一侧,因康老爷走在最前,而孙姨娘慌乱之间没来得及抓住他们便往下滚去,滚过了康老爷前面便是一马平川的陡阶,只见她如葫芦一般惨叫着一路滚了下去,滚到几十阶下面被拐弯的山壁一挡,反向台阶一侧的坡下滚去,眼见得快要跌下山,却好险被几棵歪脖子树拦腰截住。
所有人都呆住了,只有康锦言立即往回走上几级台阶,护住康敬业。
孙姨娘是直接被抬进医院的,此时她已痛得全身抽搐,脸白如纸,血沫从嘴角不断涌出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医生只略略检查了就摊着双手遗憾地说,病人内脏多处破裂,全身骨折,没有办法施救,最多打打止痛针。
康敬业虽然已经十一岁,还是个孩童,听说姨娘无救,咧开嘴大哭,康老爷则一见孙姨娘的伤势就知道希望不大,到底恩爱多年,心下十分难过,落下泪来。康锦言去交了钱后,站在一侧看着他们。
孙姨娘痛得死去活来,内脏破裂却一时死不得,如同活地狱一般来来回回,康老爷已不敢再看,康敬业趴在孙姨娘面前,大叫:“妈,妈。”
孙姨娘舍不得死,舍不得她的儿子,舍不得康家几十年的好日子,可是她痛得不行,止痛针却还没有来,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头,却看见了康锦言笔直的身子,冷漠的脸。只不过一瞬,她又痛得几乎失去神智。
可是康锦言的声音像毒蛇一样钻进她的脑子:“你现在知道锦意是怎么痛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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