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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第1页)

“你叹什么气啊?你又不生在那个时候。”许先生笑着插了句话,“现在的徽州女人,比男人都厉害,几百年前的账现在都给算回来了。”

“对了,”我闻言来了兴趣,“现在的徽州还有像潘太太这样的守妇吗?”

“基本没有了。”林姐哈哈笑了两声,“现在的徽州,生意人不少,不过要么是夫妻两人在家做生意,要么像我们一样一起外出做生意,总之是不会有那种‘一世夫妻三年半,十年夫妻九年空’的情况了。”

后来,我们又聊了很多,包括详细的茴香枣的做法,据说那种枣并不好吃,吃起来有点涩,茴香的味道会冲的人想流泪,也许那时候的徽州女人是借着这种茴香的味道让自己的眼泪一次流个痛快吧,不知道,还好我们都不在那个时代。

对了,听说疯了的潘太太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却能唱一首完整的歌,林姐的外婆的外婆就曾经听过她唱,那是歙县一代流行的一首《哭辞》,曲调哀怨,唱起来真的像是在哭:

“悔啊悔,悔不该嫁给出门郎,三年两头守空房,图什么高楼房,贪什么大厅堂,夜夜独身谁空床……”

今天,当我写下这个故事的时候,我随手翻了翻身边的一本关于徽州石材建筑的书,一句话映入眼帘,看得我心惊肉跳——

“歙县城内新南街有一砖坊,名为“孝贞节烈坊”,建于清光绪三十一年,距今不足一百年,这是一座集体牌坊,是为了表彰辖区内的上报的所有节妇烈女而建,表彰人数为六万五千零七十八名。”

(第三谈《牌坊》完)

第四谈《方圆》

随着茶棚迎来送往的人越来越多,茶棚也渐渐有了些名气。不光是因为老穆烹茶的手艺特别,更因为人人都知道那个看茶棚的家伙没事儿好听些奇谈怪论混时间,而且还爱把听到的这些东西发到网上供别人一起混时间,所以也都乐意闲着没事和我分享一下,今天来的这位先生可算是个腕儿了。所谓腕儿,其实也就是个说书的,只是他是省城各大茶楼和电视台赶场子的那种,大小也算个省内混的比较脸熟的曲艺界人士了,大家都叫他水爷。水爷年纪并不大,四十开外,嘴唇很薄,一看那嘴皮子就厉害的紧。水爷的来访让我有那么点儿受宠若惊的感觉,说真的,我很期待一个专业说书的人讲出来的故事是个什么样子。果不其然,水爷的故事讲得很精彩,而且这份精彩和过去的几个故事不一样,这是一个听起来让人心眼发热的故事,虽然故事的结局看似波澜不惊,但我承认,最后一个字落地的时候,我的确流出了眼泪。

“这是个唐朝的故事,时间上算起来,是唐太宗那一朝的事儿。通州城外有座山,山里有座庙——”水爷不紧不慢地放下茶杯,甩出了这么两句话。

“庙里有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表姐接过话茬,我乐了,水爷翻了翻白眼,接着说道:“庙的旁边有一座私学的学堂,也就相当于我们熟悉的后世的书院,这个私学的老师,姓赵,姑且叫他赵先生吧。赵先生的私学规模并不大,门下也就二三十人,但是都是个顶个的人才,因为据说这位赵先生曾经是前朝东宫门下的一个什么重要谋士,玄武门之后归隐山林,而且听说太宗皇帝数次派人专门召他入阁,却屡屡请不动,索性就任他闲云野鹤了,虽然是闲云野鹤,但又似乎和朝中的重臣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总之呢,这位赵先生是个很有来头的人物,自然他收学生的标准也十分严格,在赵先生名下做门生,其实也就是指望学成的时候能得到他一封亲笔保举信罢了,朝中有人,才好办事。赵先生的这几十个门生里有那么两个人,最为出挑,一个叫方士奕,一个叫袁振升。我们的故事,就从赵先生最得意的两个门生谈起。”

方士奕是吴县人,属于南方人氏。而袁振升是凉州人,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二人的性格也像这姑苏春景和凉州大漠一样是上下两重天。方士奕为人和善,总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模样,对谁都很友好,家境也算不错,属于荒年也有点余粮的那种,最重要的是,方士奕虽然在场面上应付自如游刃有余,但并非八面玲珑见风使舵之徒,用方士奕自己的话说:他只是圆滑,而非奸猾,所以在门生里很有些威望。相比之下,袁振升则显得不那么好相处。袁振升自幼家境贫寒,靠卖字卖画外加在乡下私塾当私人培训师才凑足学费,千里迢迢来到通州求学的,所以袁振升格外珍惜任何一个学习的机会,大家都说袁振升身上有股子狠劲儿,拼起来可以不要命——的确,说起来,他穷的除了命,啥也没有了。

我们在生活里也经常遇到这样的事儿:其实比自己优秀很多的人我们倒不用在意了,反正撒开蹄子也撵不上;最恼人的就是那种跟自己旗鼓相当怎么比都难分高下的对手,看到他们,有时候会有种看到苍蝇的感觉,嗡嗡嗡的轰都轰不走,唐朝人也一样,至少方士奕和袁振升看到彼此,就有这种嗡嗡嗡的感觉。方士奕不喜欢袁振升那张铁板子脸上的呆板和冷漠,袁振升也讨厌方士奕那张总是带着淡淡微笑的白净面皮。但不管他们怎么拿对方当眼中钉,他们始终无法否认对方是和自己一样优秀的人这样一个事实,赵先生当然知道他们彼此心中的芥蒂,但是也不点破,只是时常把两个得意门生拉到自己的书房关上门开开小灶罢了,开小灶也要一起开。于是两个人一直较劲,咬牙切齿的较劲,悬梁刺股的较劲,一路较到了学成的那一天。

既然是得意门生,这毕业典礼也跟别人的待遇不一样,赵先生把两个门生单独叫到自己房中,掏出俩木疙瘩递给他们,方袁二人同时一愣——之所以说那东西是个木疙瘩,因为的确不成个样子,乍一看就是两坨黄杨木老树根,中间掏空,勉强能当个笔筒用,不嫌脏的话要当个喝水的茶杯也不是不行。“这就是恩师的手艺?”方士奕在心中暗暗笑道。

“仔细看看,中间掏成圆形的那个是你的。”赵先生拿起一个外面是六角形,中间掏空成圆形的递给一贯沉默寡言的袁振升,方士奕则很自然的接过了剩下的那一个,方士奕的这个和袁振升的形状正好相反,外面是柱状,中间方方正正。

“你们俩,都是聪明人。”赵先生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两个得意的弟子,“但是聪明人,并不意味着能在官场上混的得意,你们觉得,自己这一去,这条仕途会走得顺利吗?”

方士奕愣了愣,一贯的谨慎让他没有贸然回答老师的问题,袁振升却主动开了口:“我为人过于耿直,凡事心里明白,面子上却不会变通,尽管此去有恩师的举荐,但是我心中自知,读书习业上可以和方兄较一下高下,但是在官场上,我比不了方兄的豁达通透。”

“哪里哪里,贤弟客气,方某愧不敢当。”一个和自己较了三年劲的人突然一下开口服软,竟然让方士奕一下子觉得不习惯,赶紧编织起回应的话,“方某才疏学浅,只是遇事有些投机取巧罢了,投机哪里是人间正道,袁贤弟客气了。”

袁振升淡淡地咧了咧嘴角,没有接茬。赵先生看了看座下的二人,轻笑一声,说了句:“行了,我知道,你们一直在心里视对方为自己最大的对手,一直想分个输赢。今天我只是想告诉你们,做人也好,做官也罢,最重要的,就是这方圆之道。你们二人,都各有自己的方圆取舍,也各有自己的长处和短处,学成至此,你们是方是圆,已成定局,仕途如何走,只看你们事到门前,如何取舍了。对你们,我也无法给个定论,十年为期吧,十年之后,你们再回来,再分高下。”赵先生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了。

这天晚上的月亮很好,方士奕和袁振升却睡不着,他们两人都拿到了老师的保举书,一个即将去青州刺史府任职,一个则在忻州找到了落脚的地方,对他们这般年纪的士子而言,这个起点算是不错的,只是这将来的路要怎么样走,走得怎么样,全看个人造化了。方士奕和袁振升各自在房中把玩着老师临别赠予的黄杨木雕,细细品味着老师的那番话,十年,十年为期,十年之后,他们还会再度重逢吗?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否则便没有了这个故事。而导致他们重逢的原因,是贞观朝的一桩离奇命案。

故事发生在忻州,忻州地处晋北,西隔黄河与关中相望,北连太行与河北接壤,为晋中锁钥,兵家必争之地,地理位置十分显眼。忻州下属的宁武县城郊外有户人家,姓万,单名一个仁字,这个万仁没什么官职,算是个家业殷实的乡绅,颇有些隐士之风,每天喝喝茶写写诗,与世无争。并且这位万先生还通些歧黄之术,当然,他自己从来不给人出诊看病,他好像也不缺这份钱,只是和他来往的几个朋友都是宁武县中名声不错的大夫,除了这少数几个朋友以外,万先生就不再和其他人来往了。这么一个离群索居的人,能有什么敌人和仇家呢?万府连仆人的数量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可他偏偏就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大白天,死了,就死在自己府里,死的不明不白。

最早发现万老爷尸体的是万府的管家万申,这天早上,万老爷闲来无事,又犯了魏晋名士那点酸毛病,想找几个朋友来一起喝喝酒吟吟诗。前面说了,万老爷属于曲高和寡的类型,他真正的朋友并不多,今天他要请的是个名叫侯天朔的朋友,也是个挂牌行医的大夫,平日里好和万老爷切磋切磋杏林之术,在这方面,侯天朔还是要尊万仁一声前辈的。侯天朔嗜酒,并且据说有种祖传的酿酒秘术,万老爷很喜欢他家的私酿,侯天朔每次去万府都要顺路给万老爷捎上两坛,今天也不例外,只是这侯天朔临出门前,突然有个急症病人来寻他,火烧火燎的非得请侯天朔马上去他家看看,人命关天不能马虎,侯天朔只能差万申先回去复命,说自己随后就到。万申也是勤快,生怕侯老爷累着,于是抱着两坛侯府家酿先走了一步,回了万府,跟万老爷说清了情况,万老爷便先差万仁退下,自己守着几个菜,两坛酒,先自顾自地独酌起来,下人们知道这万老爷跟侯大夫每次喝酒谈天的时候,从来都不许外人在场,也就乐得消闲,各干各的事儿去了。

过了约摸一个时辰,侯天朔终于赶到了万府,看样子这一路上赶得很急,额头上都渗出一层汗,进了门,万申赔笑迎上前,侯天朔却急急地说了一句“快带我去找你们家老爷”,万申不敢怠慢,便一路领着侯天朔来到北屋厢房门前,轻轻叩了叩门,没有人应答。再叩了叩,还是一点动静没有,万申觉得奇怪,伸手一推门,门自己开了,迎面映入眼帘的是万老爷伏在桌上的身体,并且,这身体上——没有脑袋。

万申吓傻了,侯天朔也吓傻了,一个时辰之前还活的好好的万老爷,怎么现在成了个无头尸?万府一下子鸡飞狗跳的炸了锅,然后就是按照一切正常程序的报官、验尸、取证、断案。但是这个案子奇,因为一来,现场没有什么打斗的痕迹,连凶器也没有找到,似乎万老爷是自觉自愿的被人割了脑袋,一点都没有反抗;不过这个问题很快被另一个问题取而代之了,因为这侯天朔的酒,出了问题——酒中有毒。而且万老爷十指乌黑,明显也的确是中了毒,也就是说,万老爷是先被人下了毒,然后才被割了脑袋,这下毒的人,又是谁呢?

酒是侯天朔家拿来的,于是理所当然,侯天朔就被抓了起来,投入狱中,但他是个硬骨头,抵死都不承认自己杀了人。县衙一合计,这酒虽然是侯天朔的家酿,但是盖不住把这酒拿到万府的是万府管家万申啊,半路下毒也不是不能,于是万申也被抓了起来,当然了,他也不承认自己有罪。那么这毒到底是谁下的呢,县衙的人很挠头,现场除了万老爷身下那一滩血迹以外,其余地方被打扫的连根头发丝都找不着,上哪里去找证据?县衙没办法了,贞观朝刑罚审慎,又不能滥用私刑,于是索性把这难题推给领导,就层层上奏报到了州衙,我们前面说了,这忻州刺史,正是当年赵先生的两位得意门生之一,袁振升。

袁振升自从拜别恩师之后便来到忻州,实实在在从县衙门一路做上来,十年之间大大小小也断过数百桩案子。还在赵先生门下求学的时候,先生就说过,方士奕长于谋而袁振升长于断。在万千纷乱的线索里寻找到自己需要的蛛丝马迹,并且梳理成清晰的脉络,这正是袁振升的长处,因此拿到这桩无头命案的卷宗时,袁振升不仅不觉得头大,反而有一丝小小的兴奋,好久没有接到这样毫无头绪的案子了,正好可以拿来磨磨牙,袁振升竟然有点情不自禁喜形于色了,一旁的宁武县令赵复看着新鲜,忍不住插了句话:“看袁大人这般神采,莫不是这案子已经有了头绪?”

“哦?哪里哪里,”袁振升回过神来,“只是刚才想到了一些旧事而已,这个案子于我而言,眼下也是毫无头绪,还得去现场复验后再作商议。”

赵复点点头,贞观朝素有命案量刑复奏制度,所以尽管离命案当日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但万府的现场仍然被保护的很好,袁振升仔细看了看这北屋的结构,没什么特别的,袁振升触了触四壁,也没发现什么机关暗门一类的东西,都是死的,只有一扇小门通往万仁的书房而已,万仁为人有些洁癖孤高,很讨厌别人去动自己的书架笔墨,平素这些地方连掸灰除尘都是自己动手,从来不让外人插手,所以书房钥匙只有万仁本人才有,案发当天据说书房是锁着的,并没发现什么人出入,这一点万府的家丁们都可以作证。袁振升命人找来钥匙,打开书房的门,几只苍蝇迎面飞来,袁振升拿手轻轻赶了赶,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一个木匣子上——因为那个木匣子上没有像其余地方一样落灰,袁振升走上前去,拿起匣子,果然,下方有一道明显的灰印,显然是被人移动过,袁振升打开匣子看了看,里面什么也没有,但他本能的感觉,这匣子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什么人移动过。他想了想,转向一旁的赵复,问道:“这个东西你们之前看到过吗?”

“没有。”赵复很肯定地摇摇头,“这是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

“问我?”袁振升挑了挑眉毛,赵复立马识相的闭了嘴,袁振升看看窗外正在伺候花草的园丁,对赵复说了一句,“把他叫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园丁叫万三,在万府也有些年头了,只是还从未和官家中人打过交道,此时此刻站在一贯不苟言笑的袁振升面前,显得十分拘束。袁振升笑了笑,语气稍微放温和了一些:“别害怕,只是有些情况想向老伯打听一下,照实说就是。”万三木木地点点头,袁振升开口问了第一个问题:“你们老爷是忻州本地人吗?”

“不是,”万三摇摇头,“老爷是十年前从外地搬到忻州来的,我们这些下人也多半是老爷搬到这里来以后才陆陆续续招进府里的,除了管家万申。”

“哦?万申是一直跟在老爷身边的?”袁振升眉头一拧,“你可知道你们老爷以前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来到忻州?”

“听说是个大夫,以前也是给人瞧病的。”万三老老实实地回答,“其余的就不知道了。”

袁振升抿了抿嘴,想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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