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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第2页）

完　　　　结…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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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子

北京城有一条极古老的胡同，名曰三尺大街。意思是胡同宽窄也就三尺左右，前后十来米，南北走向。许多年以前这里店铺林立，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北京人爱凑热闹，所以越是热闹的地方也就越热闹。胡同口把着一间茶馆，当时高朋满座，三六九等各色人物往来其中。很多年过去了，昔日繁华再也不见，如今这个地儿已面临拆迁，用蓝色铝皮墙画地而围，满目疮痍，夕阳斜照，只见杂草随风而抖。

每到黄昏，必有一小伙子推着轮椅在此地转悠。轮椅上坐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太，一身黑衣，拿着拐棍，眯缝着眼，从不说话，只是让自己的孙儿从这儿推到那儿，还要缓要慢，晚霞映在老太太脸上，显出一种病态的红。茶馆倒闭于解放前，据这老太太自己说，她是见识了这里最后的繁华的人。百年沧桑，红尘万丈，古城是中国的缩影，茶馆呢，又是古城的缩影。

老太太的喉头呼噜呼噜作响，有口老痰总憋在那里，要想知道她说什么，得竖起耳朵听。

我那时候还是小女孩呢，清纯烂漫，经常和老父亲来这儿喝茶，我还认识这里最后一位掌柜的。那是个老好人，不笑不说话，邻里邻居的，赊欠个茶费啊点心费啊，也不急着追，全凭自觉。那时候，北京城能人也多，我就在茶馆里见过说书的老前辈何六、唱大鼓的小彩舞……这能人但凡有点本事，为人都很怪，用现在话说，叫有点变态。比如说那个合家班唱小生的“小骨头”偏偏喜欢用浓茶泡米饭吃。这还不是最怪的，最怪的是一个乞丐。这个乞丐，整日披头散发，一身烂衣烂裤，就缩在茶馆的墙根那里。老掌柜的也是好心，每天总拿了剩饭剩汤打发他。那乞丐呢，许是个哑巴，也不道谢，给了就吃，而且从来不抬头看人，满头的乱发散下，任谁都看不到他的面孔。有人就劝老掌柜的，一个臭要饭的，打发出去也就算了，在这窝着，耗费粮食不说，还耽误您生意不是。掌柜的一听这话也就笑笑，从来不提撵那乞丐的事，而且但凡自己有口吃的，就绝饿不着那乞丐。你说，怪不？后来，大家就习以为常，可掌柜的老婆又不愿意了，那娘们可是有点虎性。老掌柜的被逼无奈，在众人面前第一次说到那乞丐的身世。他这一脱口，当时就满堂皆惊。

那乞丐居然当年也风光过！还得过老佛爷的嘉奖呢！真真的黑白两道全趟。茶客们一听这话，全都疯了，其时正值解放前期，改朝换代日月新天啊，那些老历史都已成为红尘云烟，没想到今儿还能看见这样的老古董。大家都挺好奇，就想直接和乞丐聊聊。倒是被老掌柜的给拦了下来，说这乞丐脾气很怪，只要自己不想说话，那就算十年八载也绝不开口。而且此人还有个大禁忌！其他人都非常好奇，纷纷询问什么禁忌。

老掌柜的神秘地说：“不准看他的脸！”

不准看他的脸？

这还真有点古怪！人生在世，生旦净末丑，上至玉树临风巧笑倩兮，下至奇丑无比的敲钟人卡西莫多，是人总得有一张脸吧，就好像名片、标志一样。为什么不能看他的脸呢？就算丑又能丑到什么地步呢？当下便有好事者，心痒难耐，便想去看个究竟。老掌柜的脸子当时就拉下来，说，我说不说不说，你们偏要我说。现在我说了，又惹下了这样的事端。你们要是还认我，还认这茶馆的老字号，就不要扰了那乞丐的清静，不然，莫怪我这老好人翻脸。

好事的只好悻悻作罢。而那乞丐置身人群之外，恍若无物，悠然自得面朝墙睡得正香。

还真有那好奇的主儿，这天晚上后半夜，就顺后墙翻进来，一路摸到茶馆里。提起灯那么一照，果然看见乞丐在睡觉。他蹑手蹑脚走了过去，慢慢蹲下身子，颤抖着手去捋乞丐脸上散乱的头发。不知怎的，突来一团压力，这小子紧张得喉头颤动，小心翼翼地把头发捋弄干净。这一看不要紧，鼻子差点气歪了，这要饭的居然戴着一副假面具。那张假脸粗糙无比，仿着戏台上的脸谱，用彩画得乱七八糟。那人深吸一口气，开始往下摘假脸，别说还真让他干成了，那假面具吧嗒一声落在地上。此时乞丐的脸朝下，那人无奈，只好放下灯，自己趴在地上，探头去看。

据老掌柜的后来说，他听到了一声惨叫，急忙翻身坐起，跑到前堂。只见大堂里正门大开，乞丐早没了踪影，还有一个人傻傻地坐在地上，口水鼻涕糊了一脸，眼睛直直的，早已吓傻了。

后来啊，这人家里给他找了许多医生看过，什么中医西医，都没用了。中医管他叫失魂症，西医说他是精神病。到底他看到了什么，人们不得而知。反正事情是越传越邪乎。

据说老掌柜的在乞丐那窝里拾到一本黄皮小册，里面你猜都是什么，是一张张手绘的栩栩如生的脸，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小孩。书皮上用朱笔提着小楷写了四个字：鬼斧神工。

那乞丐后来怎么样了？这我就不知道了。

你问他叫什么名字？我倒是听老掌柜的说过一次，好像叫什么尔德，对，陈尔德！

一　　　偈语破全生（1）

老北京城有个唱戏的三开班。班主姓陈，名为宝铭。这人生来凄苦，一脸的苦相。十岁上下父母双亡，净身出户，被卖与陈家，随了人家的姓。陈家老太爷赐名宝铭，这就算成个堂堂正正的人了。陈老太爷家产巨富，可膝下无儿无女，收养了陈宝铭，一开始还真当亲生的养。可不到一年，两个小妾先后有了身孕，接连生下两个大胖小子，陈宝铭的地位也就直线下降。从正房赶出去，和下人一道，干起了杂活。陈老太爷本是个老好人，可那几个妾室，却把陈宝铭看做了眼中钉。一次，二太太的珠子丢了，偏偏诬赖说是陈宝铭偷的，果然也从他的房间里搜了出来。陈宝铭明知是诬陷，可自己人小口薄，怎么也掰不过人家大腿。

陈老太爷暴怒，让他罚跪，不准进食。寒冬腊月，小孩子就穿一身单衣，跪在大雪中，手端搓衣板，搓衣板上放着一盆冷水，手只要一哆嗦，水就溢出，滴在身上，凝结成冰。其时正值大年夜，前屋里热闹非凡，红灯高挂。主子仆人，十几口子守着热乎乎的炭盆取暖，互相拜年说着过年话。而在后柴房的空地上，孩子早已成了雪人。

到了后半夜，陈宝铭再也支持不住，双手一颤，一盆的冰水都洒在身上，整个人就晕死过去。孩子就感觉全身虚脱了一般，眼皮子再也睁不开。如同溺水之人，慢慢滑进深不见底的冰窟，一直下沉，身外虽冰冷刺骨，可体内却暖如春阳，进入一种病态的愉悦境界。

就在将死未死之时，多亏了陈家的老厨子，他到后院取柴火，一眼看见冻僵了的孩子，眼泪当时就流下来了，忙过去把孩子抱回屋里，烧了一盆火炭，又打来一盆冰雪，把孩子全身*，用雪不停地搓揉活血。当时的陈宝铭，也就一口气吊在胸前，脚踏鬼门关，总算悠悠地打了个圈转了回来。醒来之后，发现是老厨子救了自己，哭着给磕了三个头。老厨子叹口气：“宝铭啊，你是好孩子。我不能眼看着让老陈家生生把你祸害了。我有条出路指点给你，不知你愿不愿意。”

陈宝铭瞪着大眼睛看他。

老厨子用火扦子通着炭火说：“我有个侄子现在做戏班，你如果想去学，我可以让我那侄子和老太爷商量，买了你的。”

陈宝铭一个劲地点头：“我愿意。只要能离开这里，做什么我都愿意。”

老厨子说：“你可得想好了。学戏那可是真苦，而且是下九流，一辈子也就是个下等人了。”

陈宝铭又给老厨子磕头，边磕边哭：“你老人家行行好，就让我离开这里吧。”

老厨子没说话，只是看着一盆火红的炭火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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