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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他嘴唇微微张开,却无任何声音,便四下张望着想找到一些水喂给他。可环视了一圈,也只发现了一旁地上搁了一个小壶,我胳膊疼痛站不起来,干脆手脚并用跑过去,但是脸还没凑近便被一股腐烂酸臭的味道熏得移开脸:“什么味道啊!”
仔细看看,那确实是饮水用的水壶,也不知道里面的水放了多久:“这也不能喝啊……”
转过头,就看到大皇子依靠在草籽填的麻布枕头上,强撑着看我一眼,又闭上眼休息一会儿,复又睁开眼,似乎只是这个动作,都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
我放下水壶,爬回他旁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挤出一个笑脸:“恪己大人,我是来照顾您的医官许梨,我们见过的,您还记得我吗?眼下我先给您找点水来,您在这里等我一下。”
他的目光顺着我的额头落到了肩膀上,眉头微微蹙起:“……”
我听不清那细若游丝的声音,只能附耳靠过去:“什么?”
一直到我的耳朵几乎贴在他嘴上,一阵羸弱缥缈的热气顺着那孱弱的声音呼在我的耳垂上:“可是,六弟?”
我没由来闹了个红脸,捂着耳朵赶紧直起身,匆忙摇头:“不是不是,是皇宫里出现刺客,刺客伤了我,不是六殿下做的,六殿下还送我去太医院了呢——我给您找些水来啊。”
说着,我用一条胳膊撑着床沿,吃劲地站起来,个中狼狈反正我也算是习惯了。整个后院唯有墙角有一条小沟,但是里面的流水早已枯竭,我前院后院跑了一圈,又不敢离开太远,毕竟这附近我是真不熟悉,贸然去其他宫室敲门讨水喝也不是很好。就在我一筹莫展之际,却忽然看见院子里一颗树上结了一个果子,我看向院子角落树上的果子,低头看了看自己只剩下一条的胳膊:“……真希望别给我把这半边胳膊也摔了。”
我抖了抖胳膊,一只手拽住树干,笨拙地趴在树杈中间,一边抽着气缓慢地挪到树枝旁边抱着树杈去够那个果子:“真是,疼死了。”
等到好不容易把果子捏到手里,我才发现居然是一个拳头大的梨子,再抬头去看那棵树居然有了些熟悉的感觉:“这边居然还有棵梨树?”
不过眼下也容不得我犹豫,我拿着唯一发现的一颗梨子跑进室内,实在是跪得膝盖疼干脆蹲在地上,用衣服袖口上上下下把梨子仔细擦了一遍,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便送到周恪己脸旁边:“院子里有棵梨树,我看见上面还剩下这个果子,恪己大人你要不要咬一口吃一点先?”
周恪己没有说话,只是闭上眼小幅度摇摇头,沉重的眼皮似乎怎么都睁不开。我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果子,不由得有些着急,向门口探头望过去,连风声都听得分明,唯独没有六皇子官靴的脚步声:“那恪己大人,你这里有水吗?你能不能告诉我去哪里找水?还有碳!我们得先让这里暖和起来。”
太子又轻轻摇摇头,他侧脸依靠在破旧的枕上,侧面线头断裂处流出来一些草籽,他似乎是下意识拢了拢身上我的棉袍,冷极了似的打着颤:“别找了。”
“风刀霜雪……严相逼,艰险苦难……不,堪,活。”他说到话尾处,声音已经气若游丝,嗓子里发出急促的呼吸声,目光透过我,不知道望向哪里。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阵朔风自门板破裂处袭来,一瞬间漫天梧桐叶向天空飞舞而去,纷纷扬扬仿佛漫天金雨。
周恪己黑色的眼睛里倒映着金色的落叶,他大约是想笑,但是干涸皲裂的嘴唇只是抖动了一下,好在那笑意似乎已经印在了他的眼底:“金雨相送,不忍受……风雪,我若死了,你也能解脱……吧。”
我愕然愣在原地,他忽然的清醒让我仿佛看到了许多,那突然的清明、释然的神态,就好像娘亲去世前。
她也是这样的,我一直记得,腊月十一那天中午,病了好些时候的娘忽然能坐起来了,她还说自己想要吃山楂糕,又对我说了好多好多亲昵的话,然而当我匆忙跑出去买山楂糕回来后,她已经靠在床上走了。
——那是回光返照,是人在离世前最后会忽然清醒起来,跟身边人好好道别。就好像是那些从来铁面无私的判官阎罗唯一的慈悲。
我脑子嗡得一声,便什么都顾不上了。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我不想让他死,我不想再看到人这样走在我面前。
就好像只剩下一个想法牵引着我的行为,我爬到床铺上,从身后把他干瘦冰冷的身体抱在怀里,手摸索着拽着官服裹住他的身体。
面对着周恪己惊异的眼神,我咬了一口手里的梨,在嘴里嚼了嚼,扯着他的下巴让他对着我的脸,哺到他嘴里:“六殿下去太医院拿药去了,我一定得让您把这一小段时间撑过去,此番行为只为救人,并无其他办法。多有得罪了。”
说罢,我又咬了一口梨,在嘴里嚼得碎碎的,就像是母亲对待幼儿一般拽着周恪己的下巴,抿着嘴把汁水喂到他嘴里。
我伸手托住他的脖子生怕他呛到。看着他咽喉下意识一动,我总算松了半口气,接着伸手按住他的丹田手沿着腹腔中线,从膻中到丹田一下一下顺下去。
还真他娘的有点用处,这厮居然还有点力气挣扎了。
“别动!”我本来就冷得瑟瑟发抖,这厮还给被子打风,为我本来就不保暖的人生平添几丝冷风,我语气里都有点不耐烦了,“御寒的东西不够,眼下没有其他办法,恪己大人就暂时忍耐一下吧。”
“……男女授受不亲。”没安静两秒,我听到周恪己哼哼唧唧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看起来梨汁倒是有点用处,他说话的声音我居然已经可以听见了。我拽着自己的被子,感觉周恪己的胳膊一点点暖了起来,这心才终于落了地,语气也轻松揶揄起来:“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恪己大人读了这么多圣贤书,难道都是读一半忘一半吗?”
周恪己未曾说话,发丝间的耳垂倒是红得仿佛要滴出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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