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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破译《绝殄经》,读遍通天阁内的术法专论百余卷,才想出以笔为阵、以内力气血为阵基,以沙尘乃至空气等微小之物为媒介的法子,预先在玉芯刻上数种术法阵箓,空写或蘸取血涸、金粉、五毒砂等不同之“墨”,搭配不同的功法,便能启动阵法,使写出的“字”,生出各种相异的质性克敌。
便是术法高人、书写名家,乃至精通寄物附劲的好手,都无法解释奚无筌是如何办到。无怪乎岁无多等纵有阴人体质,复与他同门习艺,在奚长老的笔下仍讨不了好。
奚无筌出气多进气少,全凭一念不倒,连断指疼痛亦都不觉,听怀里传来一把熟悉嗓音:“筌郎……筌郎?”勉力凝眸,怀中之人仰起小脸,眉目依稀,深怜密爱,披面血污亦不能掩,仿佛回到分离时,忍痛微笑:“我……我在,深…雪……”怜清浅抚摸他眼角嘴角的皱纹,微眯星眸,两道液痕滑落面颊,哽咽道:“你怎么扔下我,一个人变老了?”奚无筌身子一软,被伊人抱住,垂泪道:“是我……不好……”怜清浅以颊相贴,闭目道:“不许道歉,你有什么错?你总是这样。以后不许再道歉了,明不明白?”却止不住泪流。
这几下兔起鹘落,所有人都惊呆了。梁燕贞眺望二人深情坐拥、直视战场如无物,悲喜难禁,半天才现关窍,急急回问:“那女阴人……怎么突然变好了?是不是岁无多那恶人又用传音入密,教她使什么阴谋诡计?十七郎,你快救救他。”独孤寂摇了摇头。“不是传音入密。你没见他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那女子恢复神智,没人比他更吃惊了。”梁燕贞一看果然是,益糊涂:“那是怎么回事?”独孤寂对医药所知,不脱武学范畴,答之不上,本能望向贝云瑚。少女抚颔沉吟:“奚长老的‘丧心结’之毒,本就得自怜姑娘,十年来未曾作,或已自生抵抗,就好像某甲痘疮所生的痂皮,能助某乙抵御痘疮。怜姑娘经奚长老鲜血一浇,解了丧心结的箝制也未可知。”痘疮乃瘟疫的一种,传播极快,几乎无药可解,又称“天花”。金貔朝的医者现将痘疮病人创口上所结的痂皮,研磨成粉末后以秸管吸入鼻中,或取疮脓渗入皮肤的创口,皆可使他人生出抵御,免于染瘟。此后太医院皆设痘诊科,乃有“察痘章京”一职,专司防疫。
独孤寂一听就明白了,只觉她说得在理,无可辩驳,冷冷一哼。“你个丑丫头倒是懂行,连太医院的旮旯儿都教你摸透了。”奚无筌眸焦涣散,怜清浅并著赤裸修长的玉腿斜坐,怀抱爱郎,不肯将视线移开,唯恐错失他渐趋浅弱的每次呼吸,直到四周跫音漫荡,逐渐包围收拢。
“深雪儿——”“别这样叫我。”女郎冷冷回眸,侧身的曲线美得难以言喻,玲珑浮凸的浑圆椒乳,恍若象牙磨就的细腰,还有那扁扁的屁股蛋儿……“瘦”这个字在她身上完全就不是缺陷,反有一股仙气,透著不属此世的疏离,如自明月中来。
恢复意志之后,这种出离的气质益鲜明,像是精雕细琢的玉像,被仙人撮唇一呵,忽有了生命。“我同你不是这样的关系。”岁无多拖着脚一瘸一拐地走近,涎脸笑道:“你若还记得……唔,看来的确没忘,我这儿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要还嫌生份,少时让大伙也都干一干,熟悉熟悉,自也是一家人。”一抓裤裆,被气刃划得狼籍不堪的绸裤上渲染更甚,如绽开朵朵蓝紫牡丹,他却毫不在意,笑得淫邪猥亵。
游无艺等也都笑起来。只曲无凝无半分笑意,在最远处率先停步,冷冷开口:“不弄明白她是怎么回事,光想着行淫取乐,莫非是嫌命长?奚无筌的血若能解去‘丧心结’,于我等说不定是最可怕的剧毒,你们只想肏屄!”岁无多笑道:“这有什么难的?一把火将尸身烧了,难不成灰还能弄死你么?留下咱们最亲爱的深雪儿,爱怎么研究便怎么研究,待兄弟们玩腻了,在重新埋入中阴土,试试她还剩几分阴人之前,你想开膛破肚,或大卸八块也行,用得着怕成这样?”游无艺本欲抗议,岁无多却以迅厉的眼色制止。开后,差点抑不住笑意,整个人沉浸于亲手施为的欣悦,自未留意二人眉来眼去。
手机看片:怜清浅未被丧心病狂的言语所慑,清眸环视四周,将逼近的每张灰白面孔看进眼里,冷道:“你们是病了,岁无多,我也不来计较。可惜我力有未逮,不能将你们一一制服,再寻求解方。为天下苍生着想,今日,只能请你们去死了。”阴人们尽皆大笑,仿佛听了什么笑话般。
游无艺猛拍大腿,对岁无多笑道:“我见她也没怎么醒啊,只是疯成了别样。老大,都怪你不好,这等上货不肯与兄弟们同享,却让她去给疯子干,哪知解药一浇头,成了女疯子。”岁无多原本豪笑不止,闻言眼珠滴溜溜一转,忽然省悟,笑容一收,冷笑道:“你要打他的主意,未免异想天开了。你不过是我用来喂他的一块屄肉而已,真以为自己是他的老婆?”怜清浅冷冷道:“将他唤来此间,看是听你,还是听我的?”岁无多凝着她,嘴角越咧越开,模样已不似人,像即将食人的野兽,面上却无笑意,扬声道:“老二,她交给你啦。若不能让她像条母狗般哭着求饶,便换小师弟上。”游无艺大笑称是,乌影一晃,蝙蝠般卷风扑至;远处曲无凝冷冷抱臂,强抑著跃跃欲试,血瞳放光。
怜清浅仍保有阴人时的记忆,随着恢复神智的时间越长,思虑也越清晰。游无艺在奇宫弟子中并不以武功见长,但比起她来仍是高明许多。她本想激得岁无多召唤“那人”,搏一搏微小的胜机,可惜岁无多没有上当;低头凝视怀中爱郎,喃喃道:“筌郎筌郎,今日我随你去。九泉之下,再做一对恩爱夫妻。”一人从天而降,信手一扫,将怜、奚二人推至一旁,挡在凌空扑至的游无艺之前,哼道:“你们屄啊肏的一通浑话,没见现场忒多小朋友么?”游无艺厉笑探爪:“找死——”语声未落,脑袋突然爆成一团黄白相间的血雾,身躯啪的一声落地,颈上空空如也,创口平如刀削,复遭火灼,连血都没怎么流。
那人活动肩膀,露出异常达的犬牙,懒惫的笑容教人想掐死他。
“……这样埋回中阴土里,不知还能不能活?”却是向怜清浅问。
女郎注意到来人披头散,一身陈旧蟒袍,双手间拖着长长的精钢细炼,说不清是贵人抑或罪人,回过神来,微微颔致意:“断必死。多谢壮士相救。”“不是壮士,你该叫我侯爷。”那人耸耸肩,乱下锐眸一睨,哼笑道:“这便死了,有甚好嚣张的?一群屁孩!喏,一人说三句,遗言说完就来领死了啊!”离得最近的一名阴人瞠目结舌,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老……老大……”冷不防细炼甩至,这回非是爆头,而是整个人被抽得四分五裂,一身碎骨血糜朱漆也似,泼了另一名阴人一身,脏器肌肉悉数化去,偌大的身躯只余淅沥稠浆。
“……这样中阴土能不能恢复?”那人又问。
“回侯爷的话,应是……不能。”怜清浅有点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远处的曲无凝惊骇太甚,忘记了应该要逃跑,喃喃道:“这……这如何能够?你……又是何人?这……这是什么功夫?”能把不老不死的阴人像浆果般随手捏烂,普天之下,舍十七爷其谁?
独孤寂咧嘴一笑,冲他竖起了三根指头,细炼甩出,将曲无凝与另两名阴人齐齐打烂,起脚一蹴,游无艺的无头尸如礟石般离地,沿路撞飞村民土匪,当者无不脑破颈折,死状奇惨;战阵上投石攻城,也不过是这番景象。村民肝胆俱丧,夺路窜逃,踩死的倒比打死的多。
十七爷迈开步子,缓缓朝岁无多行去,阴人之本欲退走,赫然觉全身气机被锁,无论如何挪退,均脱不出落拓王爷的视线所截;犹豫一霎,鳞靴已踩着他的影子。独孤寂足底运劲,阴人双膝跪倒,势头之猛,怕连膝盖都要撞碎,再也动弹不得。
应风色等压力一空,接连赶至,连平无碧也赶过来。“奚长老!”“师兄!”兴许是听见了人声,奚无筌眸焦忽凝,见怜清浅一双妙目凝著自己,灰败的面上骤现华采,整个人都精神起来,握著深雪儿的凉滑柔荑,喃喃道:“真……真是你,深雪儿。我……还以为是梦,又是梦……”怜清浅噙泪含笑,柔声道:“不是梦,真是我。深雪儿终于等到你啦,咱们再也不分开,好不?”奚无筌闭目颔,泪水滑落,睁眼又更清醒些个,低声道:“我先放开手,一会儿就好。事情办完,这辈子便握著不放。”怜清浅轻捂檀口,唯恐他看见自己泪崩,颤抖著别过头去。
“师……师兄……”奚无筌歇了一会儿,艰难开口。
“我在。”僵尸男子排闼而至,单膝跪地,握着他渐趋冰凉的手掌。“师兄请说。”他二人分属不同派系,不序长幼,互称“师兄”不过是礼貌而已。僵尸男子心气本高,身份地位又不同一般,知止观的长老合议上就没瞧谁顺眼过;今日是亲见奚无筌的武功为人,悔未深交,徒留遗憾,故以此相称。
“在场……诸弟子,便交师兄照拂。”奚无筌哑声道:“望……师兄不避尘染,将他们……平安带回龙庭山。”幸存的弟子们料不到奚长老重伤垂危,头一个想到的仍是后辈,悲伤难禁,无不垂泪。僵尸男子点了点头:“我理会得,你就别操心了。”奚无筌勉力伸手,应风色知他叫的是自己,赶紧接过。“长老,风色在此。”“你的手掌,我……我很抱歉。你……你莫怨我。”有意无意将少年之手叠在僵尸男子手背上,殷殷叮嘱:“山上……山上之事,力合则强,力分则弱,己身好恶,实不……紧要。各退……各退一步,以免有憾。”应风色不忍甩脱,咬牙低道:“弟子牢记在心。”僵尸男子亦有愧色,点了点头。
“无……无碧……”“呜……师兄,我在!呜呜……”奚无筌已难辨方位,遑论视物,勉力一笑。“我……我不回山啦,这位……是我结妻子,今后我要和她……和她一块儿。鳞绶你……你带回山去,从今而后,好自……好自……”声音沉落,终至不可闻。平无碧嚎啕大哭,不知哪儿生出的气力,冷不防地夺下一柄长剑,“唰!”一声,架在岁无多颈上,眦目嘶声道:“妖邪……我杀了你!偿命来!”“且慢!”谁也料不到是贝云瑚开声制止,独孤寂一听她开口,靴底潜劲之至,平无碧登时动弹不得。身穿大红嫁衣、姿容绝艳的少女排开众人,走到岁无多身前,森然俯视:“是谁,将你们弄到这儿来的?”岁无多行动受制,溃败如泥,竟半点也不害怕,淫邪的眼神恣意打量贝云瑚的身材脸蛋,好整以暇道:“你心中既有答案,何必问我?是了,你想透过我的嘴,说与别人听么?小花娘,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一个‘信’字;不能取信于人,你要好好检讨自己才是,借刀杀人,岂可久长?”“你————!”独孤寂掏了掏耳朵,冷笑不绝。
“不如这样罢,你再说一句废话,我便搅烂你一条手臂,是烂到中阴土修补不回的程度,算起来,一、二、三、四……你有五次机会。要不收起闲嗑牙的冲动,好好替宝贵的五肢打算打算?”果然岁无多不改一脸狞厉,却未再轻率开口。他所恃者,也就阴人体质与中阴土的异能罢了,遇上绞肉搾汁不讲道理的十七爷,这点筹码还不够上桌。
“把你们弄到这儿来的人……”贝云瑚俏脸如霜,一字字迸出齿缝:“究竟是谁?如此造作,所图为何?”“我说就是了,姑奶奶。”岁无多举起双手作投降状:“那人就在左近。还是我让他现身与大伙儿亲近亲近,交个朋友?”怜清浅本抱着断气的爱侣抵额流泪,到这时才回过神,听岁无多之言,蓦然会意,急忙示警:“……莫教他开口!”为时既晚。
岁无多仰天长啸,分明听不见声响,耳鼓却仿佛被什么东西贯破也似,众人纷纷掩耳跪地。独孤寂扣指一弹,平无碧长剑递出,贯穿岁无多咽喉,啸声顿止;下一霎眼,似有一物从群山树影间飞出,直至半空,背月而下。
独孤寂只瞥一眼,便知其度力量难以估计,一旦落地,光是震波便能硬生生震死在场一半、乃至更多的人,不假思索,整个人如箭离弦,朝天上的月轮笔直射去!
全场只僵尸男子反应过来,面色倏变,大喊:“走……快走!赶紧离开!”空中轰然一响,仿佛连月盘都将震下,然而这只是错觉。对撼的两方齐齐弹开,一人失摔落,在地面撞出丈余方圆的陷坑,余势不停,弹出后恍若礟石,持续点跳凿地,走石飞沙,直到撞上了远处的砖墙,压出圆月般的龟裂凹陷为止。
自贝云瑚识他以来,还没见过十七爷如此狼狈。
——这人不是天下无敌么?谁能将他打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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