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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出发出发（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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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

成熟的工业城市已经没有了晴空星光的概念，铅灰色的云层就像闲置了一百年没有清洗的幕布，笼罩着整个城市的灯火阑珊。

有灯光的地方是浮华的，那种热闹像是一团热情的火焰，对很多人来说无疑是致命的诱惑。

徐宋是个写小说的，他的房间长期拉着窗帘，他看不见窗外的世界。

他靠窗的桌子上有一台起码有七八年历史的老式手提电脑倾斜着放在散热板上，散热板嗡嗡响着，旁边散落了一些烟灰，还有一个剪敞了口的饮料瓶子，里面的半瓶子的水因为浸满了烟头而变成了棕褐色，靠近了就能闻到这半瓶子液体散发出的难闻的气味。

但是徐宋是个写小说的，十根削瘦的手指在外接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着。

他接着写道：“…人一辈子拥有的东西可能会很多，但是一个把你看得比命还重的伙伴绝对是值得拿同样的真心去对待的。杜杜维是为了保住他的秘密才受的伤，他要让所有人知道，他纳逆并不是只会偷鸡摸狗的残渣，更不是什么养不熟的白眼狼，所有对他的好他都会一一回报，哪怕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写到这里，徐宋停了下来，随手拿起旁边的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烟“啪”地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思考了一会儿，他就咬着烟头又开始打字。

烟雾缭绕着，烟很快就烧完了，徐宋空出一只就把烟头扔进那敞开的饮料瓶里，火光碰到水发出“滋滋”的声音然后熄灭了，房间里又只剩下散热板“嗡嗡”的声音。

徐宋停了下来，开始审视他刚刚打的这段话。

冬天的天总是黑得深沉一些，房间里也有些冷。不知道是因为习惯还是因为没时间起身徐宋也没有开灯，房间里只有电脑屏幕发着荧荧的光，映着他没有表情的脸显得有些阴森。但是徐宋并不能看到自己的脸，现在他的全身心都投入到他自己所幻想出来的人物所经历的事情中去了。

不过他的沉迷并没有持续很久，房间外传来了“嘭嘭”地墙门声，然后是徐妈妈大着嗓门在喊他：“阿磊！出来吃饭了！”

“来了！”徐宋大声应着，他习惯性地按了一下保存，然后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八点三十二分了。他站了起来，揉揉有些酸痛的肩膀，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是个小小的客厅，和厨房只是用玻璃门隔开，徐爸爸正坐在他的位置上看报纸，身子后仰着，一只腿架在另外一只腿上，把报纸放老远，黑框的老花眼镜也架到了鼻头上，嘴里还哼着不知道什么小调子，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看到徐宋出来，徐爸爸就把报纸放到了一边的柜子上，准备好要吃饭了。

徐宋自觉地走到橱柜那边拿了三只碗，递给徐爸爸一只，在徐妈妈的位置上放了一只，然后拿着自己的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徐宋的位置正是徐爸爸的对面，他坐好之后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然后终于做好决定似的，有些忐忑地看着徐爸爸说：“爸，我想去莲花市。”

徐爸爸嘴里的小调子停了下来，低着头不透过老花眼睛看了徐宋一眼，见徐宋有些紧张，就说：“你又要做什么？在家里呆着不是好好的么？”

徐宋咽了一下口水，解释道：“…有个朋友帮我在莲花市找了个工作，网站编辑，我想去看看。”

听到徐宋的解释徐爸爸脸上露出了一丝调侃的笑意，说：“不写你的那什么小说了？”

徐宋沉默了一下，但还是说了实话：“…等到了那边看看再说，有时间的话还会继续写。”

徐爸爸也正经起来，看着徐宋刚想说点什么，徐妈妈正好从旁边的厨房出来了，手里端着最后一盆菜，番茄蛋汤。她重重地把番茄蛋汤放到桌子上，虎着脸说：“你要去哪里？不许去！”

徐爸爸立马咽下了刚刚想说的话，转身去旁边的柜子上拿了一瓶老黄酒，老神在在地开始喝酒吃菜。

徐妈妈一边利落地帮徐宋盛了饭之后给她自己也盛了饭，嘴里还在不停地唠叨：“你看你，像什么样子，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让人省心。我们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到这么大，哪里亏待你了？现在都二十八了还吃家里的用家里的。早让你在附近找点事做做，非要天天窝房间里写什么小说，有什么用？现在还想跑去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去，谁给你钱？又要跟我们要钱？阿磊啊，你爸妈都已经五十多了，你能不能懂事点，你看看楼上的小李，比还你小一岁……”

徐妈妈唠叨起来一句接着一句，还不耽搁她吃饭吃菜，但是徐宋却有些听不下去了。

也许徐妈妈说起来毫不费劲，但是徐宋却听在了心里。这些年他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有些情绪已经积攒了很久了，是，是他没有用，没办法和别人一样跟现实妥协，找一个差不多的工作娶一个差不多的女人生一个差不多的小孩过着差不多的人生变成差不多先生。

他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如果连最后的梦想都坚守不了，那他还有什么活着的意义？

他不想做那样的人。

但是徐妈妈完全不理解他，或许是根本没有想要理解他的意思，她想要的不过是听话听话听话然后还是听话。

“…上回给你找的那个相亲的女孩，条件哪里差了？跟人家吃顿饭说话都没超过三句，你知不知道我求遍了七大姑八大姨才找来这么一个姑娘？你现在别说车房，工作都没有，谁能看得上你……”徐妈妈的唠叨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这样的话徐宋已经听了无数遍了，徐妈妈给他盛的饭他还没动过几粒，终于他忍不住了，将筷子“啪”地一放，站起来说：“我吃饱了。”

徐妈妈错愕地看着徐宋，好像是不明白徐宋今天怎么了，但是徐宋没有管，自顾自地回了房间，在门口的时候头不会地说了一句：“车票已经买好了，明天的。”

徐宋关上门把自己甩到床上，听着外面已经开始闹腾了，徐妈妈尖叫了一声“这是谁家的小孩我的阿磊呢？”然后开始大声哭闹，中间夹杂着徐爸爸低声的安慰和噼里啪啦什么东西掉了碎了的声音。

但是徐宋已经不想管了，他的眼神望电脑桌最底下的那个抽屉往去。

那里面有一本陈旧的小学五年级用的《好词好句好段》，里面夹着一张更加陈旧的照片，因为被经常翻弄有些色彩都已经掉了，只能依稀可以看到上面是一对年轻的夫妇，看起来并不是徐爸徐妈。

以前徐宋难受的时候就会去翻那张照片，但是今天没有。

他装作毫不在乎地闭上了眼睛，右手却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

很多年前他不姓徐，他叫宋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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