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文小说网>寡嫂 > 3 回忆之一（第2页）
3 回忆之一（第2页）
有个男人站了出来，指着他义正严词地骂：“骆宁，你个天煞孤星，克死了你们骆家自己人还不够，现在又克死了小沈夫子和秦娘子肚子里的孩子，如果再放任你下去，还不知要害死多少人！咱们乌墩镇容不下你这样的小畜生！”
“说得对！”马上有人大声附和，“也不能放任你去其他地方害人，你这样的灾星只有阴曹地府才能收你！今日我们乌墩镇民便要一起替天行道！”
“浸猪笼！”、“浸猪笼！”……
围着他的人群此起彼伏地喊了起来，一个竹篾猪笼被推到了中间。
寒风将他跑出来的一身汗吹成了冰渣子，骆宁明白了，这是蓄谋已久的聚众谋杀。那时八九岁的他还很矮小，只能仰头看着向他走近的两个高大男人，哆嗦着嘴唇问道：“你们、你们不怕监镇老爷问罪吗？”
其中一个男人冰冷地笑了一声：“你以为监镇老爷不知道吗？为民除害的好事，他高兴着呢！”
那一刻，除了绝望和害怕，骆宁心里更多的，却是几分解脱，还有些遗憾，遗憾没让秦婉吃上元宵的浮元子。
他甩开那两个男人的手，抖着声音道：“我自己进去！”
他一步一步朝猪笼走去，周围有窃窃私语响起，仿佛为他们正义的行为自证。
“听听，正常孩子哪说得出来自己进去这种话？这就是灾星转世啊！”
“是啊，小沈夫子还夸他神童呢，分明就是吸干了别人的生气换来的！妖孽……”
……
骆宁麻木地看着男女老少脸上的神色，其实也有人脸上有几丝不忍，但这般群情激愤的情形下，没人敢站出来说什么。
他又朝灰暗的天空看了看，突然想知道秦婉凝望天际时，究竟在看什么。
“你要进哪儿去？！”就在这时，一个嘶哑的女声从人群之后传来。
骆宁倏地转过身，凛冽的寒风里，秦婉纤长单薄的身影慢慢穿过了人墙，走近河边，她的脸色和嘴唇都因生病和寒冷青白着，望向他的目光却坚定温柔。
那两个男人见她来了，有些惊讶，立刻又将那番为民除害的道理与她说道起来，秦婉挺直着脊背，为他辩驳。
可争执了许久，仍是没人相信她说的道理，人人都像仇人一般，执意要将骆宁溺死在这个漫长的寒冬里。
“放开他！”
那两个高大男人要强行动手，秦婉冲了过来，将他紧紧护在身后，终于不再同他们讲道理，
“如果说阿宁真是煞星，能克死人，那他下一个要克死的也是我这个嫂子，还轮不到其他人，等我死了，你们再来替天行道也不迟！”
许是她的声音太过凄惨嘶哑，神情太过决绝，那两个男人一时被震住了，犹豫着没有马上再去拎骆宁的衣领。
“如果各位乡亲一定要今日浸阿宁，那就先把我浸了吧！”
她又用尽力气喊了最后一句。
喊完后，秦婉急促喘息着等了一会儿，那些人和那两个男人面面相觑，都没有动。她转身牵起了他的手。
围着的人群迟疑了一下，终究是慢慢给他们让开了一条小道。
秦婉的手颤抖而冰凉，骆宁被她牵着穿过人群，走过青石桥，到了家门前。
他停了下来，不愿再往前，仰头看着秦婉，泪流满面：“我会把你也克死的，我不想你死……”
秦婉望着紧闭的院门和门上还未取下的白纸灯笼，静静站了一阵，侧身与他面对面半蹲了下来：“筠哥把你带回来后，教你的第一句诗还记得吗？”
“……我生之初，尚无为，”骆宁抽噎着背道，“我生之后，逢此百罹。”
秦婉笑了，虚弱的病容如积雪初化，她用袖子擦净骆宁糊了一脸的眼泪鼻涕：“这就是他最想对你说的话，不要辜负了他的期望。”
“再说了，”她站起身来，又哑着嗓子轻笑了一声，“按他们的说法，我也是个天煞孤星，先克死了爹娘和大哥二哥，现在又克死了夫君和孩儿，那就看看，咱们俩的命，到底谁更硬一点。”
“走吧，我们回家，以后，我们两个人，就是一个家。”
那一年，秦婉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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