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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马尔穆特·基德站起来,手里端着酒杯,向油纸窗瞧了一眼,窗上结的冰霜足足有三英寸[6]厚。“祝今天夜里赶路的人身体健康。但愿他的干粮足够维持到底,他的一群狗始终不垮;但愿他的火柴永远不会划不出火。”
啪!啪!他们听到了熟悉的狗鞭的声音、马尔穆特那一群狗的呜咽般的嚎叫和一辆雪橇驶近木房的沙沙声。他们的谈笑渐渐消沉了,大家都在等待下文。
“是个老手,先顾狗,再顾自己。”马尔穆特·基德悄悄地对普林斯说,他们听到狗咬东西的声音,像狼一样的嚎吠和痛苦的狺狺声,这些声音一传到他们的有经验的耳朵里,他们就知道那个陌生人正在打退他们的狗,喂他自己的狗。
终于传来了预料中的敲门声,声音急促而有力,于是,那个陌生人进来了。灯光照得他睁不开眼睛,他在门口停了一会儿,大家趁此机会仔细地打量了他一下。他是一个很引人注目的人,穿着一身北极的羊毛衣和皮衣,简直跟画上的人一样。他有六英尺二三英寸高,宽宽的肩膀,厚厚的胸脯,配得非常匀称,一张修得精光的脸冻得红彤彤的,长长的眉毛和睫毛上都结满了白冰,狼皮大帽子的护耳同护颈都松松地敞开来,他好像真的是冰霜世界里的一位国王,才从黑夜里走出来。他的厚呢夹克外面,系着一条子弹带,皮带上吊着两支柯尔特式自动手枪和一把猎刀,手里拿着一根必不可少的狗鞭,还背着一支口径最大、式样最新的无烟步枪。他走上前来的时候,尽管步伐很稳定,很有弹性,但是他们仍旧看得出他已经很累了。
一阵尴尬的沉默,可是他热诚地招呼了一声“伙计们,你们好吧?”就使他们很快感到自在了。马尔穆特·基德和他紧紧握起手来。他们虽然从来没有见过面,可是彼此久闻大名,一见面就相互认出来了。客人还没有来得及说明此行的目的,主人就迅速向他介绍了大家,并且把一杯五味酒硬塞到了他手里。
“有三个男人赶着八条狗拖的一辆柳条车身的雪橇,过去多久啦?”他问道。
“那还是两天以前的事了。你在追赶他们吗?”
“对,那是我的雪橇和狗。那三个该死的小子,简直是从我的鼻子底下把它们赶走的。我已经追了两天的路程——再追一程就赶上他们啦。”
“估计他们会跟你拼一下吧?”为了不使谈话中断,贝尔登问道,因为这时候,马尔穆特·基德已经把咖啡放在炉子上,正忙着煎腌猪肉和鹿肉。
这位陌生人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左轮手枪。
“你什么时候离开道森的?”
“十二点。”
“昨天夜里吗?”贝尔登问,以为这是当然的事。
“今天白天。”
周围的人都啧啧称奇起来。这是很有理由的,因为这时正是午夜,在十二个小时内,在非常难走的冰河上奔跑了七十五英里,这可是不能讥笑的。
不过,他们的谈话不久就变得和个人无关了,大家都回忆着童年时的情景。在这位陌生的青年人吃起他那顿简陋的饭食的时候,马尔穆特·基德仔细地研究了一下他的相貌。不久,他就断定了这是一张正直、诚实、坦率的脸,他很喜欢这个人。这个陌生人年纪还轻,可是脸上已经牢牢地印上一道道劳碌辛苦的皱纹。他的脸色,虽然在谈话的时候很亲切,在休息的时候很温和,但是仍旧看得出,到了要动手的时候,尤其是在以寡敌众的时候,他那双蓝眼睛会射出严厉的、钢铁一样的光芒。他的宽大的牙床和方正的下巴说明了他的那种粗野的又顽强又不可制服的性格。不过,尽管他具有狮子一样的特性,他仍然有一种温柔的、带着少许女人气的神色,说明了他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
“我就是这样和我的老婆结婚的,”贝尔登结束他求婚的动人故事说,“她说:‘爸爸,我们来了。’她父亲对她说:‘你这该死的。’然后又对我说:‘吉姆,你,你把你那套好衣服换下来,吃饭之前,我要你把那四十亩[7]地给我大部分犁好。’接着,他扭过脸对她说:‘你,萨尔,你赶紧去洗盆子吧。’说完了,他好像用鼻子嗤了一声,和她亲了亲嘴。我真快活极了——可是他看见我还没走,立刻大吼了一声:‘你,吉姆!’我就连忙跑到谷仓里去啦。”
“有孩子们在美国等着你回去吗?”陌生人问道。
“没有,萨尔还没有生孩子就死了。我就是为了这个才到这儿来的。”贝尔登心不在焉地点起了烟斗,因为烟斗已经熄了,可是,接着他又高兴起来,问道,“你怎么样,先生,是结了婚的人吗?”
作为答复,他打开怀表,把它从一根当作表链用的皮带上解下来,递了过去。贝尔登挑亮了油灯,细细地瞧着表壳里面,自言自语地粗鲁地称赞着,然后把它递给路易斯·萨沃埃。萨沃埃喊了好几声“我的天!”之后,把它递给了普林斯,他们看出他的手在发抖,眼睛里平添了一种异常的温柔神色。于是,这只表就从一只粗手里传到了另一只粗手里——
表壳里粘着一张女人的照片,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正是这些人想象中的那种叫人难以割舍的照片。还没有看到这种珍奇物件的人都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心,已经看过的都变得一声不响,想起了往事。他们都能够承受饥饿的痛苦、坏血病的折磨,可以面对立刻可以置人于死地的荒野同洪水,却毫无惧色;可是这个陌生的女人同孩子的照片,却使他们全变成了女人同孩子。
陌生人收回他的珍宝的时候说:“我还没有见过这个孩子——据她说,是个男孩子,已经两岁啦。”他依依不舍地又向表里瞧了一会儿,才合上表壳,扭过头去,可是动作不够快,并没有来得及掩藏住他忍住好久的、像泉涌一样的眼泪。
马尔穆特·基德把他领到一张床旁边,叫他上床躺下。
“到四点整叫醒我。可别误了我的事。”是他说的最后几句话,过了一会儿,他便在筋疲力尽中呼呼睡着了。
“我的天!他可真是个有闯劲儿的伙计,”普林斯称赞道,“带着狗赶了七十五英里路之后,只睡三小时,然后又要开路。他是谁呀,基德?”
“杰克·威斯顿德尔。在这儿待了三年,一无所有,除了他干活像牛马一样那种名声,可是他的运气要多坏有多坏。我一向不认识他。但是塞特卡·查理跟我讲过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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