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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子安从博古架上取来一套青瓷茶具，坐在一张矮案几前，拢了拢袖袍，开始为两人沏茶。姜葵在等待的期间，走到窗边的书案前，迎着阳光俯身下去，好奇地翻看那些摊开在案上的书。她发觉祝子安看的都是一些寻常的话本和游记，其中还有几本关于&ldo;落花点银枪江大侠&rdo;的坊间小画册，里面画的都是说书先生柳清河在书坊里最常讲的那些，内容生动又夸张，还有几分幽默，看得她情不自禁笑起来。茶沏好了，祝子安递了一个茶盏给姜葵。两人隔着一张案几各自坐好，他支起手肘托着下巴看她：&ldo;好了。你都看到了。这地方是我的秘密，你不准告诉任何人。&rdo;他又说：&ldo;不过你别来这里找我。倘若我不在书坊，就是不想见你。&rdo;&ldo;你干什么不想见我？&rdo;她歪头问。&ldo;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不想见你。&rdo;他严肃道。她哼了一声：&ldo;那你还真是很容易心情不好。&rdo;&ldo;对啊。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的。&rdo;他笑了笑，&ldo;有时候，前一刻还是好好的，下一刻突然就不好了。&rdo;她问：&ldo;祝子安，你真是书生？&rdo;&ldo;嗯。我是南方人。&rdo;他点头，&ldo;十年前来到长安。&rdo;&ldo;你还在国子监上过学？&rdo;她想了想。&ldo;对啊。后来辍学了。&rdo;他顿了一下，抢在她发问之前答，&ldo;因为通不过课考。&rdo;她睁大眼睛：&ldo;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还会通不过课考吗？&rdo;&ldo;对啊。&rdo;他认真点头，&ldo;因为我不爱读书嘛。&rdo;接着他又笑起来：&ldo;要是通过了课考，再去考个进士，说不定我就不干中间人这一行了。&rdo;&ldo;但是，&rdo;她打断他的话，&ldo;你说过这不是你的脸。&rdo;&ldo;江小满，别问了。&rdo;他叹了一口气，&ldo;不是又怎么样呢？&rdo;他捧着一盏茶，慢慢地饮着：&ldo;我顶着这张脸，活了好多年啦。师父以前不也是名震天下的大侠，可是后来他顶着一张新的脸，做了那么多年的酒坊掌柜。&rdo;&ldo;也许他心底里面，自己一直是一个酒坊掌柜，每晚就在地窖里面数一数藏酒，白天招呼几个客人，多高兴啊。&rdo;她说：&ldo;你以前答应过我，会让我看见你真正的模样。&rdo;&ldo;嗯。&rdo;他点点头，&ldo;我反悔了。&rdo;她有点恼火：&ldo;你怎么还反悔啊？&rdo;&ldo;对啊。我说反悔就反悔的。&rdo;他笑了一声，&ldo;我不喜欢我真正的模样。&rdo;他又轻声说：&ldo;太难看啦。&rdo;她想了想，问道：&ldo;真有那么难看吗？&rdo;&ldo;真的。&rdo;他随口说，&ldo;骗你的话，你可以打我。&rdo;紧接着，他跳过这个话题，继续说道：&ldo;江小满，你听我说。我这些年赚的银子，以后要拿来购置一座宅子，还没想好在哪里，反正不在长安。&rdo;&ldo;等以后你要是想我了，可以去我的宅子里逛一逛。但是你肯定见不到我的。因为那时候我在云游四方啊。我会从很远的地方给你写信。&rdo;&ldo;也许宅子会置在江南？&rdo;他抵着下巴思忖道，&ldo;听说江南有一种花，民间叫做六月雪。夏天的时候花开了，风吹起来，很漂亮……&rdo;&ldo;下雪一样。&rdo;他轻声说。&ldo;祝子安，你喜欢看雪啊。&rdo;她的声音把他从思绪里拉回来，&ldo;可是你在这里就可以看啊。长安不是年年都下雪？&rdo;&ldo;以后每到下雪的日子，你一定要回长安看雪。&rdo;她说，&ldo;顺道来看我。&rdo;&ldo;我喜欢。&rdo;他低着头笑，&ldo;但是我怕冷啊。&rdo;他顿了一下，补充道：&ldo;我是南方人嘛。&rdo;这个人的每句话都合情合理，可是听起来却很像信口胡诌。他的眼瞳干净又清澈，满是不容置疑的认真。他支着下巴凝望她，好似下定了决心要藏住一个很大的秘密。&ldo;好了。&rdo;他放下茶盏，伸了个懒腰站起来，&ldo;我们去鼓楼酒肆。今晚有人请客，我们去吃白食。&rdo;鼓楼在西市附近，距离东南角楼很远。两人先一道回了书坊，站在门口等洛十一驾马车带他们过去。黄昏时分，天气转凉，沁凉的风拂过长街。&ldo;十月小阳春&rdo;在一日之间就结束了，满街繁花纷纷落了一地，仲冬时节正在马不停蹄地赶来。祝子安拢着袖袍，轻轻地搓着手，在一盏昏黄的灯下，原地踱着步，仿佛一名在寒风里等车的异乡旅人，哆哆嗦嗦，萧萧索索。姜葵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去书坊里找柳清河要了一个小袖炉，添满了香灰和火炭，不由分说塞到他的手里。&ldo;你不是南方人嘛。&rdo;她哼了声，&ldo;那么怕冷，用这个好了。&rdo;&ldo;多谢多谢。&rdo;他笑着接过，手掌贴在袖炉上轻轻摩挲，很像是贫穷书生靠着炭火取暖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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