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鼻子也有几分相像,但更秀气,据说他的母亲是杭州府的小姐,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可惜红颜薄命,生下范贞固的第二年,便因病离世。李妙音看过他母亲留下的诗集,其中一句“空阶月转明还缺,小阁灯昏暗亦真”,叫她记了许久。李妙音想着,曲起腿,蜷缩起来,悄悄将冰冷的脚丫偎在他怀中。这是她常与他父亲玩的把戏。每当她这般故意作弄范启元,他便会露出无奈的笑颜,用垂落的衣袖她的小脚包起来……面前的年轻男子似被凉到,微微蹙眉。李妙音抿唇,有意耍坏,脚趾隔着内衫,来回搔着。真像站在扁舟上玩杂耍,危险极也愉快极了。玩得正高兴,范贞固忽然睁眼,蛇咬人般,一把攥住她的脚踝。李妙音吓了一跳,不由屏住呼吸。过了一会儿,男人的神色逐渐缓和,口齿不清地问她:“醒了?”李妙音咽了咽唾沫:“嗯。”范贞固撑起身,覆到她身上,像回到了少年时期,一头埋在她的颈窝,两条手臂搂住她的肩。李妙音垂眸,试探性地环住他,轻轻拍打起后背。“贞固。”“嗯?”他睡眼朦胧地应。“明年你赴京科举,指不定就留在京城当官了。启元留下的一些田产,我想着要不先记到乾儿名下……怕过两年你不在家,到时候家里又吵吵嚷嚷,害我没个着落……”李妙音拍他后背的手略有些僵。范贞固沉默。李妙音顿了顿,又试探道:“还有,乾儿快到入学的年纪,但没寻到合适的交书先生。我记得在姑山隐居的罗老当过你的先生,与你父亲也是旧相识。我在想,不如把乾儿交给他。”范贞固闷闷道:“再怎么说,弟弟都是父亲的孩子,你是范家的大夫人,叔伯不会亏待他的。”“我一妇道人家,手里又没什么田产,终归……”“难怪母亲着急叫我过来,原是为这事。”他抬头,似笑非笑地瞧着她。“怎么会——”“我要是不答应呢?”范贞固打断了她的话。他撑起身,手肘撑在她腋下,长发垂落,扫过她的额头。“母亲打算怎么办?”李妙音冷笑,柔荑撩开他鬓边垂落的乌发,停在耳边。“我懂。”她道。“范举人前途无量,未来是范氏的大家长。我这个守节的寡妇见不了人,孩子自然也是有名无分。”“不是因为这个。”范贞固淡淡笑着,满心不快。他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道:“究竟是为什么?你心里清楚。”李妙音觉出自己的虚张声势被他看穿,仍不甘地盯着他,睫毛微微颤动。她手腕使劲,想抽回来,他突然使劲,制止了。范贞固含着笑意俯身,凑近她,低语道:“娉娉,你对我不真心。”说罢,他出门。发痴的鸟儿发出几声清冽的啼叫。范启元在世时,曾说,吾儿天性阴鸷,非君子之材。李妙音如今想来,半分不差。这般清醒到天光大亮。玉箫端着铜盆,停在帘后,迟疑地唤了声“夫人”。李妙音翻身,靠着冰凉的瓷枕,轻声唤她进来。玉箫俯身钻入帘幕,见帷幔中只剩她一人,一时间神色复杂。她放下水盆,替主子掀开帷幔,又打开窗户透气。雨已经停了,透明的水珠沿着绿芽往下坠,猫儿不知去了何处,院子安静得可怕。李妙音坐到妆台前。玉箫弯腰,替她挽发。满头乌发,一根红绳,发尾抹上了发油,挽成燕尾的模样堆在颈子上。接下来是上妆,玉箫拧开鸭蛋粉,正要往上扑。李妙音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忽而生出一股难以抑制的厌恶。她撇过脸。“别弄了,弄给谁看。”“夫人——”玉箫欲言又止。“人老珠黄,不弄也罢。”李妙音赌气般,夺过玉箫手中的瓷盒,重重拍在梳妆台。玉箫垂下眼帘,在手心晕开胭脂,又撕下一片棉花,极轻地问:“夫人,大少爷什么时候走的?”“天还未亮便走了。”李妙音自嘲似的笑了笑,低低回。“男人就是这样,到手前百般殷切,可一旦得手,就弃之如敝履。”“夫人稍安勿躁。”玉箫边说,边往主子的脸颊抹胭脂。“大少爷尚未娶妻,眼下还算是被您握在手里……婢子只怕到明年,大少爷赴京赶考,考中了个状元、探花,留在了京城。”“坏就坏在他考的中的。”李妙音叹息。“这我知道。”“所以不论如何,您得想个法子,把老爷留下的那点田地从大少爷手里要过来。”玉箫道。李妙音听完这一席话,眼珠子左右动了动,稍一思量,便起身,到作嫁妆的红木箱里翻找了一阵。她先摸出一个鸟头金簪。鸟头有些许损毁,尖端发黑。李妙音见了,蹙眉,慌忙将鸟头簪塞回去,转而取出一块雕龙画凤的松烟墨,然后拿出一个木匣,木匣里装着一个珊瑚串。玉箫适时递来一块绣帕,替她将墨放在帕子里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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